看著徐有貞意味深長的目光,張輗的臉色變得若有所思。
這個答桉,幾乎壓根就不用想。
滿朝上下,符合這些條件的,其實也就於謙一個了!
也隻有他,明知道自己可能是被人推出來承擔風險的,但是隻要是他覺得正確的事,也一定會去做的人。
“所以,這就是你的謀劃?讓於謙彈劾宋文毅?”
張輗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問道。
實話實說,經過剛剛徐有貞那一番‘炫耀’,雖然心中仍舊有所懷疑,但是張輗還是不可避免的產生了一絲期望,想看看他到底能有什麼奇謀妙計。
可結果到了最後,就隻是躥騰於謙和宋文毅對上?
張輗就算是對朝局鬥爭有些生疏,可至少也知道,於謙在朝中的聲名地位,和他受天子倚重的程度,都絕非一個小小的宋文毅可比的。
像是犯顏直諫這樣的事情,於謙又不是沒有做過,當麵頂撞皇帝的事,他都乾了不止一次,可結果哪一回不是禁足罰俸了事,這次又能有何不同?
徐有貞看到張輗的神色,自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過,他卻不慌不忙,開口問道。
“二爺可是覺得,區區一個內宦,不值得天子和於謙發生衝突,就算是發生了衝突,也不會動搖於謙的地位?”
話既然挑明了,張輗也沒必要否認,抬頭望著徐有貞,他澹澹的道。
“難道不是嗎?”
“是,也不是!”
徐有貞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道。
“看來二爺還是不夠了解朝堂爭鬥,也不夠了解天子。”
張輗有些無語。
所以說,這就是像他這樣的勳貴子弟,向來討厭這幫文臣的原因,一肚子彎彎繞繞,每次跟他們打交道,都好像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一時之間,張二爺有些煩躁,說話間也帶上了些許不耐。
“有話快說,老夫沒時間同你打啞謎!”
見此狀況,徐有貞也知道,試探不能過分,於是收斂了笑容,拱手道。
“二爺容稟,先說結論,誠如二爺所言,宋文毅區區小事,天子不可能因為他一個內宦,動搖於少保的地位,但是,朝堂之事,向來不能隻看一時,這朝堂之上,最終落敗之人,往往都在落敗之前許久,便已經定了結局,早些晚些,不過差個時機而已。”
說著話,徐有貞停了停,似乎在考慮應該怎麼組織語言,片刻之後,他方道。
“也罷,既然今日徐某是為二爺謀劃而來,那麼,自然便不應有所隱瞞,便將這其中的關節,儘數說與二爺便是,不瞞二爺,這些道理,徐某也是悟了許久,方才明曉的。”
不得不說,這番話成功的挑起了張輗的好奇心。
他很清楚,徐有貞這一切的表現,實際上就是在向自己強調他的價值。
這番話的言下之意其實還是想要告訴張輗,朝堂鬥爭水深的很,所以,他需要一個智謀足夠的文臣,在他身邊出謀劃策。
當然,明白歸明白,徐有貞這種故弄玄虛的風格,還是讓張二爺覺得很不高興。
不過,對方表現了這麼久,張輗也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硬擠出一絲笑容,張輗道。
“那老夫就先多謝徐學士解惑了。”
於是,徐有貞的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起身拱手道。
“二爺當知,自太宗陛下時起,便有重用三寶太監之例,朝堂上下,屢劾鄭和下西洋靡耗甚多,徒勞無功,但是,太宗陛下卻不為所動。”
“至先皇登基後,設內書堂,教授內宦讀書,此事亦在朝堂之上,曾起軒然大波,至於太上皇,信重王振,以內宦之身,毀太祖陛下鐵牌,權傾朝野,風頭一時無兩,便是如今聖上,身旁亦有舒良,王誠,宋文毅等人。”
“太宗陛下,先皇皆是聖明之君,德昭天下,威伏萬邦,太上皇亦是自幼受張太皇太後教導,更有三楊竭儘全力輔弼左右,但是數代天子,皆寵信宦官,何者?”
這倒真是讓張輗皺了皺眉,這個問題聽起來很簡單,但是,一時之間讓他說個答桉出來,卻也並不容易。
不過,徐有貞顯然沒有想著真的讓張輗來回答這個問題,很快,他便自己給出了答桉。
“無非是因為,好用而已!”
“朝廷之上,文武分列,各司其職,執掌不可謂不詳,但是正因如此,無論文武,言行舉止皆有章法,不可肆意,臣子如此,君上亦不可免。”
“宦官對於天子來說,便是家奴,主人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朝堂上能做的,他們可以做,朝堂上不能做的,他們也能做。”
“說句僭越的話,當初太上皇歸朝,土木堡致祭戰死官軍,天子派了於少保,昌平侯,還有舒良三人前去,可到了最後,真正堅定不移,如同瘋狗一般不顧一切闖入行宮逼迫太上皇答應的人,還不是隻有舒良一個?”
“這難道是因為於少保和昌平侯不忠心,又或者膽子不夠大嗎?”
“當然不是!”
“於少保誌節不屈,忠心耿耿,當廷之上他都敢直諫君上,又豈會沒有膽魄?隻不過,他再忠心,也是朝廷大臣,有些事情,他不能做,也不願做,他們是朝廷的人,即便是天子寵臣,也不單單隻是天子一家之人。”
“君臣之分,與主奴之彆,便是如此!”
“二爺可還記得,這件事情,最後如何處置了?”
“東廠如今,聲勢可是更盛往昔啊!”
聽了這番話,張輗心中隱隱明白了徐有貞的意思。
當初的那件事情,鬨得滿城風雨,甚至連朝議都上了,可到了最後,又如何呢?
舒良卸了差事,勉強給了個交代,到後宮伺候去了,結果小公主一降生,他立馬就官複原職,重新回到了東廠。
與其說他是被責罰免職,倒不如說,他是天子特意調回後宮,以防皇後生產時出現什麼變故而做的準備。
長長的吐了口氣,張輗道。
“不錯,宣府之時,舒良那般狂悖,將太上皇逼到了那般地步,到最後都安然無事,可見,天子對內宦的管教,並不如外頭說的那般嚴格。”
“二爺高見!”
徐有貞聞言,立刻一記馬屁奉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