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事,又不是幾日可以辦的了的,你瞧這宮門口的官員越聚越多,借眾人之力要挾君上,豈是忠臣當為之事?”
不得不說,和於謙多年交情,俞士悅對於這位於少保的脈門在哪裡,摸的準準的。
於謙這個人,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權勢威風他也在乎,但是,他總是在乎兩件事的,一個是江山社稷,另一個,便是士林清譽。
正因於此,於謙才會屢屢犯言直諫,迎難而上,這次聖旨下達,他也會第一個到宮外求見,除了皇莊之事涉及到軍屯之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件事情關乎國政。
所以,直接勸肯定是沒有效果的,想要讓他暫時退去,隻能從他在乎的清名上下功夫。
於謙就算再是不在乎彆的,可史冊如何記載,卻總是在乎幾分的,俞士悅上來就說,此非忠臣當為之事,就是直擊於謙的罩門。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於謙的臉色微動,淩厲的目光便瞪向了俞士悅,不過,俞次輔也是久經宦海之輩,他豈會在乎這點氣勢壓製,八風不動的站在原地,平靜的抬頭注視著於謙,便穩穩的接了下來,繼續勸道。
“我也覺得,陛下此舉不妥,一則此等大事,不經廷議,不合規矩,二則將軍田歸入皇莊當中,牽涉眾多,乾係太大,尤其是讓藩王參與到朝政當中,實在不妥。”
對付於謙的第二招,就是這人是個順毛驢,你越跟他對著乾,他就越是要撞南牆。
所以,俞士悅緊接著,就開始把於謙擔心的東西,都說了出來,果不其然,這番話說完,於謙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多了幾分憂慮,少了幾分敵意。
見此狀況,俞士悅隨即便話鋒一轉,道。
“但是話說回來,朝政之事,不是鬥氣,也不是要分個輸贏上下,你今日到此,也是為了勸諫陛下,不是專為了頂撞陛下的,對吧?”
於謙的臉色一滯,這話問的……
應該說,俞士悅問這話,就是為了堵於謙的口,所以,也不待於謙回答,他便繼續語重心長的道。
“廷益啊,陛下畢竟年輕,才登基數年而已,你不能覺得陛下英明聖德,什麼錯都不會犯,如今出了這等事情,陛下固然是衝動了,可你就這麼堵在宮門口,強迫陛下拖著病體召見大臣,難道就不衝動嗎?”
“病中之人,最易焦躁,何況,這宮外如今鬨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就算是陛下召見了我等,心中也必定存有怒意,如此一來,雙方都不冷靜,豈能好好議政?”
“你這個時候非要進去,對勸諫陛下毫無益處,反倒隻會讓局麵變糟,而且,會讓外間議論,陛下不聽勸諫,辜負忠臣,反倒成就了你於謙的清名,難道說,我認識的於廷益,什麼時候成了要挾君上,邀名買直之人了嗎?”
這一重又一重的帽子扣下來,不得不說,俞士悅這個內閣次輔,是真的沒白當。
就這一番話,換了彆人來,還真的是說不出來。
而明顯的,隨著他的話說出來,於謙的臉色也略有鬆動,不過,就在俞士悅以為他要成功了的時候,於謙說出來的話,卻像是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和剛剛略顯激動的樣子不同,這個時候的於謙,明顯比剛剛要冷靜的多,麵對著俞士悅的這一番勸導,他搖了搖頭,開口道。
“次輔大人的話,於某當然明白,但是,正因為陛下年輕,所以,於某才更要勸諫。”
這是個什麼道理?
俞士悅有些疑惑,於是,於謙的眉頭擰了起來,道。
“陛下年輕,所以容易犯錯,這沒什麼,但是正因如此,才更該防微杜漸,我知道次輔大人的意思,這個時候覲見陛下,對於解決問題並無益處,但是,相比較於皇莊之事,近來陛下所作所為,才更令我感到憂慮。”
話至此處,於謙臉上的憂慮之色愈發濃了起來,聲音也變低了幾分,道。
“想陛下登基之初,聽言納諫,凡朝中大事,必與群臣商議,然後行之,但有不妥之處,必定詳加商議,再三斟酌,深恐有遺漏之處,以致影響朝局民心。”
“然則自去歲以來,陛下心性漸改,聽言納諫之時越來越少,獨斷專行之事越來越多,從當初令科道不得隨意參奏,再到臨時決定召諸王入京,處處可見此跡象。”
“近日以來,這種趨勢越發嚴重了許多,至於如今,涉及國政之大事,陛下都不同臣下商議,一言而定,長此以往,陛下專斷之心一成,朝局危矣!”
“故而,今日於某在此求見陛下,是為了皇莊之事,可也不單單是為了皇莊之事!”
這話一出,俞士悅就知道,徹底沒啥希望了。
於謙這個人,什麼都清楚,但正是因為他什麼都清楚,所以才最是讓人無從著力。
若是今天於謙僅僅隻是為了皇莊之事而來,那麼或許憑他剛剛的那番話,還能勸的下去。
但是,現在於謙擺明了就是要把事情鬨大,剛剛俞士悅問於謙,他到底是想要勸諫皇帝改變主意,還是就單純是為了頂撞皇帝,他本來是個反問。
可現在於謙的態度,分明是告訴他,這麼做,就是為了要頂撞皇帝!
隻有這樣,才能讓皇帝意識到,乾綱獨斷會引來朝臣的激烈反彈,進而才會在之後的朝局當中更加謹慎行事。
於謙打的就是這麼個盤算,自然再如何勸都沒有用。
心中升起一陣無力感,俞士悅躊躇著,道。
“可是廷益,你這麼做……”
話隻說了半句,於謙便以明白他要說什麼,搖了搖頭,道。
“於某的確看重清名,但是,若是能夠勸得陛下迷途知返,那麼,就算是背負罵名,又能如何?”
“我一生行事,但求無愧於心,能為社稷儘綿薄之力,餘願足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