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朱祁鈺的腳步略微滯了滯,情緒明顯有些變化。
見此狀況,一旁的懷恩趕忙開口,道。
“盧指揮使,前頭是不是就是關押於少保的牢房了?”
盧忠眨了眨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道。
“還得再往裡走……”
不過,隻說了半句話,他就瞧見跟在皇帝後頭的懷恩在給他打眼色,於是,立刻打了個激靈,改口道。
“不過也不遠了,馬上就到!”
說罷之後,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專心向前領路。
又走了半盞茶的時間,總算是到了牢房門口,揮手將旁邊的獄卒都打發到遠處候著,盧忠親自上前,道。
“於少保,有人來看你了。”
此刻的於謙,穿著一身囚服,略顯得有些臟汙,顯然是有些日子沒有打理了,胡子頭發也有些亂,詔獄畢竟是詔獄,即便是於謙這樣的身份,也最多是不受苛待而已。
整個牢房當中,除了一卷床鋪之外,便是一個小案,上頭擺著一盞油燈,幾本書和筆墨紙硯,這也是他在獄中唯一的優待了。
儘管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是,於謙仍舊端正坐在案後,手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油燈昏暗,他一邊費勁的瞅著書上的字,一邊不時在上頭寫些什麼。
聽到背後有人過來,他本以為還是獄卒循例過來察看,卻猛不防聽到了盧忠的聲音。
抬頭一瞧,卻見盧忠的背後,站著一個身披鬥篷的年輕人,頓時,於謙手裡的筆都差點沒有拿穩,立刻起身,端正的跪在地上,道。
“臣於謙叩見陛下!”
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盧忠打開牢門,隨後,他邁步走了進去,卻沒有搭理於謙,而是來到了一旁的案幾前,拿起上頭攤開的書瞧了一眼。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上頭竟然是京中最近流行的一些話本雜書,隨手翻了翻,發現於謙還在書上煞有介事的做了批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這筆字都比寫給他的奏章裡頭疏闊柔婉了幾分。
一旁的懷恩帶著兩個內侍,在牢房當中輕手輕腳的擺好椅子,朱祁鈺坐下之後,才將目光落在於謙的身上,道。
“看來,這一個多月,於先生在這詔獄當中,日子過的逍遙啊……”
“臣不敢。”
於謙跪在地上,低著頭開口,語氣倒是淡定的很。
見此狀況,朱祁鈺輕哼了一聲,道。
“先生倒是在這獄中自在的很,就不擔心,朝廷如今出了什麼天翻地覆的事嗎?”
於謙微微抬頭,和朱祁鈺的目光對上,罕見的,他的目光當中沒有了以往的固執,反而多了幾分平和,道。
“臣如今是戴罪之身,豈敢乾預朝廷政務?朝事如何,自有諸臣商議,陛下裁斷,臣已身在詔獄當中,自身難保,多思何益?”
“這個時候,先生倒是豁達起來了,當初宮門跪諫的時候,怎麼就想不到,朝廷諸事是朕裁斷呢?”
將手裡的書撂下,朱祁鈺聲音到底還是冷了下來。
相對於皇帝的怒意,於謙卻依舊平靜以對,道。
“陛下明鑒,宋文毅一事,確實不合法度,臣知道,他在京畿附近侵奪的田產,大多都是鄉紳富戶之家,其中有不少,本就是這些人巧取豪奪而來,宋文毅奪田,算得上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臣也了解過陛下皇莊的運作,確然是給許多流民提供了一個棲身之所,堪稱利民之善舉。”
這話越說,朱祁鈺越是生氣。
合著你全知道唄?
“所以,先生全都知道,可即便如此,先生還是在宮外跪諫,要將此事鬨得滿城風雨?”
實話實說,就是這樣,才最讓人生氣,要是於謙不知道內情,也就罷了。
可他既然知道朱祁鈺的苦衷,還是如此大鬨,這就擺明了是要跟皇帝作對了。
然而,麵對著周身氣壓已經開始降低的皇帝,於謙卻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道。
“是!”
“你!”
朱祁鈺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你了半天,拿手捏著扶手,咬著牙擠出一句話,道。
“好,好,好,你於謙果真是個硬骨頭,既然如此,你今日要麼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要麼,你就繼續待在這詔獄當中吧!”
看著怒極反笑的皇帝,於謙拱了拱手,道。
“多謝陛下。”
說著話,於謙直起腰,臉色也變得認真起來,頗是沉吟了片刻,方開口道。
“臣固知陛下之心,但正因如此,臣才更要反對此事,宮門跪諫,臣意在諫陛下,既是為了皇莊一事,可又不單是為了皇莊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