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大殿當中安靜了下來,徐有貞看了一眼朱儀,心中暗道一聲不妙,隨後,朱儀上前喝道。
“何侍郎,你放肆!”
“陛下早有旨意,朝中大臣,不可妄議宮中之事,太子殿下雖是遵聖母之命而立,卻實則是受太上皇及陛下旨意而出閣讀書,預聞政務,如今天家和睦,陛下將太子殿下視如親子,何曾有動搖儲本之意?”
“你身為讀書人,罔顧禮法,肆意妄言,當真不怕士林清議乎?身為朝中大臣,你妄議天家,挑撥陛下和太子殿下關係,當真不怕朝廷律法嗎?”
這番話,說的疾言厲色。
但是,卻不是對何文淵說的,而是,對在場的群臣所說的。
朱儀也看出來了,眼下,朝中的大臣們,實際上畏懼的不是何文淵,而是何文淵背後,可能存在的天子。
如果說,真要是讓他們把這件事當成是天子的意思,那麼,真正敢站出來反對的人,隻怕是寥寥無幾。
所以,他這番話,看似是在指責何文淵,實際上是在說,天子絕對沒有易儲之意,而且,用士林清議和禮法來提醒在場群臣,如果他們今日一言不發,那麼,以後朝野上下輿論議論的,就不僅僅是何文淵一人了。
果不其然,他話音落下,不少上了年紀的大臣都變了臉色,身為讀書人,他們最在乎的,不外乎就是身後之名,朱儀這麼一激,他們倒真的有些糾結……
然而,何文淵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麵對朱儀的指責,他直接了當的就頂了回去,道。
“成國公出身將門,卻沒想到,也懂得士林清議四個字!”
“朝廷自有法度,先賢自有至理,並非是誰一言可以歪曲的,太祖立國,早有定製,皇位承繼,遵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之理。”
“敢問成國公,當今太子,乃是陛下之子,還是陛下之弟?”
&n……活沒法乾了!
朱儀一時也沒有想到,這位何侍郎的戰鬥力這麼強,果然跟王文待久了,都是一個德行。
這話讓他該怎麼答,的確,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是太祖所立下的鐵律,也是曆代奉行的承繼倫序。
從這一點上而言,當今太子的身份的確尷尬,當然,這並不代表,何文淵說的就是對的。
因為,他刻意忽略,或者說堂而皇之的隱去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當今陛下的皇位,是非正常承繼的。
但是,如果從這來論的話,那麼當今陛下,理當還位給太上皇才是,可這個道理,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是敢說的。
且不說,當初就是他們擁立的當今陛下,單說是這皇權巍巍,真當皇帝不會殺人嗎?
可如果說不討論當今聖上的法理的話,那麼,太子的法理,也就不可能捋順。
就此而言,這何文淵,算是掐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喉嚨。
一時之間,朱儀的氣勢弱了不少,見此狀況,徐有貞也有些著急,上前道。
“何文淵,你以為憑借一張巧舌,便可以顛倒黑白,蠱惑聖聽不成?當今陛下,何等聖明聰睿,豈會因你這等妄悖之人,而壞天家親情?”
話雖是這麼說,但是,這理由明顯不足,已經隻能靠名頭來往下壓了。
見此狀況,殿中不少大臣也開始動搖起來,和剛剛沸反盈天的喧嘩不同,這一次,所有人都是竊竊私語。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咦了一聲,身邊之人朝著前頭看去,卻見殿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隊人,為首的,正是乾清宮總管太監懷恩,這位大太監帶著一隊內宦,皺眉看著底下亂糟糟的景象,喝道。
“既已退朝,爾等為何逗留殿中,遷延不去,可知如此作為,乃殿前失儀之罪?”
有人來就好!
不論是正在殿中對峙的何文淵,徐有貞,朱儀等人,還是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群臣,都鬆了口氣。
最怕的就是這種場麵沒人管,現如今,懷恩來了,雖然看樣子他並非是奉旨而來,隻是得知了文華殿中的亂象所以匆匆趕來,可是,他這個天子身邊的太監總管既然來了,那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於是,朱儀上前,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如實說了一遍。
懷恩聽完之後,亦是眉頭緊皺,遲疑片刻,道。
“諸位大人稍等,咱家這就去稟報陛下。”
隨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而在懷恩的身影消失之後,殿中反而安靜了下來,即便是偶爾有些低聲交談,聲音也自覺的壓的若有若無,整個大殿當中,莫名的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氛。
老大人們就這麼等著,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直到殿中的大臣,已經隱隱都有些躁動不安的時候,懷恩總算是回來了。
隻見這位總管太監站到殿前的台階上,手中拂塵一甩,道。
“陛下口諭,宣六部尚書,左都禦史,內閣大臣,五軍都督府都督,成國公朱儀,豐國公李賢,東宮一應屬官,翰林學士,六科都給事中,副都禦史王竑,吏部侍郎何文淵等人,武英殿侯召,其餘諸臣即刻散朝,歸衙辦事,不得遷延。”
聽到這番話,殿中的不少大臣,都不由將目光望向了一旁的何文淵。
看來這次天子,也知道情勢嚴重,不能拖延,所以,打算儘快將事情解決了,不然的話,不至於一次性將朝中有分量的大臣都召集了起來。
不過,這份名單……有心之人似乎隱隱已經察覺到了一絲端倪,但是,卻無人再多說一句話。
很快,群臣各自領命,被點到的大臣紛紛前往武英殿候旨,其餘的大臣,則是三三兩兩的散去。
但是,他們所有人心裡都清楚,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這件事情的結果如何,還要看此次議事是什麼結論。
不過,無論這件事情最終結果是什麼,隻怕,都會在朝中掀起一陣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