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張敏在這件案子裡的舉動,也就可以解釋了。
殿試舞弊一案,對於張敏來說,並沒有直接的好處,但是,卻可以讓他交好王翱。
時至今日,這件案子早已經塵埃落定,所以,俞士悅也無從推測,在這樁案子當中,到底是王翱先找的張敏,還是張敏主動向王翱靠攏,但從結果而言,至少從那個時候起,二人便已經有了交情。
恐怕也正是這份交情,讓他在這次的朝局變動當中,把握住了先機……
俞士悅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意味,他隱隱有一種預感,這位張閣老,不,現在應該叫張首輔了,隻怕會比王翱,更不好對付。
殿中再度有聲音響起,讓俞士悅回過神來,隻見一直低頭不語的何文淵,在聽到張敏的問話之後,總算是抬起頭來,道。
“首輔大人,此事並非因我而起,東宮儲本攸關社稷禮法,下官知道,如今並非是將此事拿到朝堂上議論的時機,故而隻是密奏陛下,以陳己見,然則,卻不想有宵小之徒,蓄意將消息散布開來,引得朝堂動蕩,群臣不安,此非下官本意,實乃是此輩宵小之徒,欲亂朝堂也!”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何文淵也不怕得罪人了。
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眼下這個局麵,不發瘋就得死,發了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所以,他自然是百無禁忌。
說話之間,死死的盯著對麵的朱儀和旁邊的徐有貞,其意思不言自明……
聽聞此言,朱儀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不過,還未等他開口,何文淵便繼續道。
“剛剛成國公在殿前請奏,徹查此案,下官覺得所言甚是。”
“下官乃朝廷三品命官,有陛下禦賜鈐記,所奏直送禦前,直達天聽,若非陛下將奏疏下到內閣及通政司,理應無人知曉其中內容。”
“然而如今密奏內容卻無端泄露,可見,朝中有人早已經視法度如無物,擅自窺探機密奏疏,如此藐視皇威之舉,如若輕縱,密奏之製,豈非形同虛設?”
“故而,下官以為,理當徹查!”
這一番話,大帽子一個接一個的扣,生怕不夠唬人一樣。
不過,話音落下之後,在場的一眾大臣,臉色倒是頗露出了幾分沉吟。
何文淵的話,看似是在胡亂攀咬,但是,倒也不失為一種解決當前局麵的辦法。
如今朝野上下,目光都集中在這件事情上,那麼,除了正麵解決這條路,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彆的事情上。
譬如說……密奏的內容,是如何泄露的?
事實上,密奏製度,早在太宗朝,甚至是太祖朝,便已經有過先例,隻不過,那個時候,是個彆大臣才有的特權。
而到了當今陛下登基之後,將其製度化了而已,也正因於此,這當中存在的問題,所有人也都很清楚。
既然是密奏,那麼,突出的就是一個密字,像是一般科道官員的密奏,或許內閣相對應負責的大臣,還能提前預聞。
但是,像是何文淵這樣三品以上的京官,隻要加蓋上禦賜的鈐記,那麼,除了天子之外,任何人不可探看。
這也就意味著,密奏的內容,理論上來說,隻有上奏之人和皇帝本人知曉,既然如此,那麼,裡頭說些不能說的話,也就實屬正常了。
官場上頭,討好皇帝嘛,不寒磣,這麼做的人,肯定也不止何侍郎一個。
可問題就在於,這些內容,隻能私下裡說,一旦被拿到明麵上來,那麼對於上奏之人來說,無疑就是一場巨大的政治危機。
所以實質上,何文淵的這番話,就是在轉移矛盾,他在提醒在場的大臣們,今天他上奏的密疏能被泄露,那麼也就意味著,明天他們在場所有人,上奏的密疏也有可能泄露。
如果他們不把散布消息的幕後之人揪出來的話,那麼,下一個麵臨這種情況的人,指不定就是他們在場裡頭的一個。
不得不說,這手禍水東引,屬實是高明。
有密奏製度在,朝中大臣,多多少少,都肯定會上一些,不願意被公之於眾的奏疏,所以密奏泄露,並不單單是何文淵一個人的事,從這一點上來說,倒不是不可能,轉移掉朝中上下的注意力,隻不過……
“徹查?好一個徹查!”
“何侍郎這招混淆視聽,倒用的真是嫻熟,不過朝廷上下公論在此,恐怕容不得你如此逃脫罪責吧?”
果不其然,何文淵說完之後,一旁的徐有貞立刻就看了過來,冷聲開口道。
在場的眾臣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頓時了然。
就像何文淵自己說的一樣,這件事情雖是因他而起,但是,在朝堂上挑起來的人,卻不是他。
朱儀等人在朝堂上要求徹查,目的是為了證實有這份密奏,將流言轉化為實質性的證據,進而發動朝廷輿論的力量,對何文淵群起而攻。
但是現在,何文淵自己已經承認,他的確上過這道奏本,那麼,對於朱儀等人來說,再查的必要就沒有了。
對於他們來說,如今的重點,實際上是在於,該如何通過打擊何文淵,來穩固東宮的地位。
從這一點上來說,現在其實想把事情鬨大的,反而是東宮這邊的人。
而這,也是一眾大臣,至今都沒有在此事上多言的原因所在。
事實上,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無論是剛剛在文華殿上,還是如今的武英殿中,開口的人,都是一些小卒子,真正有分量的大臣,哪怕是作為太子府詹事的俞士悅,也並沒有對於此事,表露出任何的態度。
當然,成國公是出麵了,不過,他畢竟年輕,爵位雖在,但是真要論在朝堂上的威望實力,放在眼下的殿中,還是有些不夠看的。
所以目前的狀況,其實可以視為是剛剛文華殿的爭端的繼續,也正因於此,雙方的局勢,其實也大差不差。
看著怒發衝冠的徐有貞,何文淵反而淡定的很,道。
“徐學士,你少一口一個朝廷公議,一口一個推脫罪責,朝廷公議如何,本官是否有罪,你一個右春坊大學士說了可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