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聽天子這麼一說,他卻發現,很有可能,並非這麼簡單,不出意外的話,天子應該……早就在算計諸王了。
所以很多事情,在不去做的時候,即便是清楚可能出現的狀況,也不會有深刻的感受,就是這個道理。
於謙早就明白皇莊的作用,但是,真正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才能體會到,皇莊到底發揮了多大的用處。
如果說沒有皇莊的話,那麼,這些藩王的宗祿,就是要由朝廷撥付的,即便是災年也是這樣。
但是,現在有了皇莊,這些藩王的宗祿就是從皇莊的田賦當中來出,如果說明年真的會有災情的話,那麼,朝廷的田賦都收不上來,何談從田賦中撥付宗祿?
天子此舉,不僅僅是為了讓朝廷省一筆錢,更重要的,是利用起了藩王的力量。
如果說,不用這樣方式,那麼,強行削去諸王的俸祿,必定會引起反彈。
但是,皇莊卻不一樣,從利益得失上看,皇莊製度下,一旦歉收,那麼,諸王能夠拿到手的宗祿,就會大大減少。
可一來,這隻是有風險而已,總不會年年都有災情(真的嗎?),二來,即便是連年天災,可隻要讓諸王來選,於謙相信,他們還是會選皇莊。
不為彆的,因為對於藩王來說,他們不缺錢,朝廷每年給的宗祿,逢年過節的賞賜,固定的賜田佃租,加上地方鄉紳的供奉,還有曆年搜刮所得和其他的灰色收入都加起來,隻要不是那些特彆窮奢極欲的藩王,過的錦衣玉食完全綽綽有餘。
但是,人的欲望總是無窮的,榮華富貴的生活,對於藩王們來說天生就有,反而不覺得珍貴。
他們真正需要的,是權力,說句不客氣的,哪怕是個七品的知縣,能做的事情和自由度,都比藩王大得多。
如果說,朝廷願意開放藩王參政的通道的話,彆說每年給他們發俸祿了,讓他們自己給自己發俸祿,都有的人藩王願意。
皇莊,對於他們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雖然說,皇莊的管理是由宦官來負責的,而且,代表藩王參與其中的是王府官,但是,這其中畢竟牽涉到了方方麵麵,某種意義上來說,藩王還是獲得了一定的權力的。
彆的不說,皇莊因為圈起了大片土地,所以不可能在城內,基本都在城郊,如此一來,藩王以巡視皇莊為由,到皇莊逛上一圈,剩下大半日,不管是出城遊獵,還是賞玩踏青,都少了許多繁瑣的流程,可謂是嘗到了久違的自由的味道。
這一點,在出京的這半年當中,於謙的感受尤為深刻,事實上,在大多數的情況下,他在藩地當中辦差,遇到什麼困難的時候,這些藩王對他的態度都十分友善,好像之前的不愉快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
究其原因,就是因為,他們不想讓皇莊這檔子事給辦砸了,保不齊,他們還指望著,有皇莊的先例在前,天子以後能夠進一步放寬對藩王的限製。
所以,哪怕是賠上點宗祿,這些藩王也肯定是不願意放手的……
雖然在於謙看來,如此放寬對藩王的限製,是存在風險的,但是,也不失為是能夠讓朝廷安然度過災年的好法子。
不過,這和清剿倭寇有什麼關係?
沉吟片刻,於謙開口道。
“陛下所言,臣能明白,不過,如今草原局勢混亂,互市時斷時續,想必朝廷的歲入,也減了不少,陛下方才所言開源,難不成,和漳州的倭寇有關?”
“不錯!”
朱祁鈺點了點頭,道。
“先生剛剛提到了出海的船隻,攜帶了不少的絲綢,茶葉,瓷器等物,確實如此,這是因為,朕讓代王叔,在當地籠絡了不少商人,以探查海圖為名,出海經商!”
雖然剛剛已經提過這件事,但是,真的當朱祁鈺說出來,此事是他和代王在背後指使的時候,於謙的臉色還是有些難看。
可以看得出來,這位於少保,此刻在很努力的壓下自己想要開口直諫的欲望。
但是,可想而知,如果接下來,對此事朱祁鈺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的話,於謙即便有所改變,隻怕也會恢複到以前的南牆於少保了。
見此狀況,朱祁鈺道。
“朕知道,這不合祖製,但是,確然也是無奈之舉。”
“先生可知,這些商隊當中,有至少一半,都是化整為零的禁軍,他們船上的各種物資,也都是來自於皇店!”
聞聽此言,再想起剛剛天子所說的開源,於謙隱隱明白了什麼,問道。
“陛下的意思是,打算出海貿易?”
“可是,即便是要出海,陛下又何必縱容民間商賈破壞海禁呢?”
大明的海禁政策,實際上是比較特殊的,說白了,禁止民間出海,但是,官方出海,卻是可以的。
最典型的,就是鄭和下西洋了,這位三寶太監七下西洋,卻沒人站出來提海禁的事,原因就在於此。
之所以很多時候,海禁政策會被解讀為禁止海貿,原因就在於,朝廷是不會出海進行貿易的,會出海貿易的,隻有民間商人,就算是鄭和下西洋,也隻是為了煊赫國威而已,所以漸漸的,兩者便被畫上了等號。
但是,皇店這個機構的出現,卻打破了這個認知。
首先,毋庸置疑的一點是,皇店屬於皇帝的私產,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皇帝能否代表朝廷,如果不能……呃,沒有不能,如果能的話,那麼,皇店出海進行貿易,就應該算是朝廷的官方行為。
既然是官方行為,自然不受民間不得出海的禁令限製,最多就是一個老調重彈的與民爭利罷了。
所以,於謙才有些不明白,天子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先是把代王弄到漳州府去,然後還用什麼查證海圖的名義,讓民間商船渾水摸魚……
於是,朱祁鈺歎了口氣,又拿出一份奏疏,遞了下去,道。
“先生不妨先看看這個!”
於謙皺著眉頭,接過內侍遞過來的奏疏,翻開一瞧,頓時眉頭便豎了起來。
這份奏疏的內容,其實也很簡單,裡頭記錄了以漳州府為中心,周圍數府之地的鄉紳富賈,和沿海倭寇勾結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