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尚書客氣了,咱家隻不過是儘忠職守,將一切都問清楚,好向陛下回話而已,當不得陳尚書一個恩字。”
聞聽此言,陳循也不再多說,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多說反而沒有好處,於是,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身便走進了淅淅瀝瀝的春雨當中。
乾清宮中,懷恩站在禦階下,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在詔獄當中的見聞都說了一遍。
“……皇爺,這就是今日問到的全部情況了,杜大人所寫的這份名單在此,請皇爺禦覽。”
說罷,他將從杜寧那裡拿到的名單,恭敬的遞了上去。
朱祁鈺將這份名單展開,掃了一眼,隨後輕輕搖了搖頭,吩咐得到。
“把這個交給刑部吧,讓他們派人去核證!”
懷恩聞言,卻是微微一愣,他本以為,天子會將此事交給東廠或者錦衣衛,但是,天子說的卻是刑部。
而這二者的區彆就在於,東廠和錦衣衛來辦事,秘密性會更高,但刑部來辦的話,勢必是要下公文到各州府,要麼就是和都察院協同,讓當地的巡查禦史來調查,如此一來,杜寧的這件事情,可就瞞不住了。
眼瞧著懷恩有些愣神,朱祁鈺卻並沒有什麼意外,而是開口道。
“你也覺得,杜寧說的有理?”
懷恩稍一躊躇,還是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皇爺,奴婢覺得,杜大人雖然有受賄之舉,但是,畢竟出發點還是好的,而且,此次福建窩案出現之後,他並沒有掙紮爭辯,甘心被捕入獄,坐等處置,也沒有將內情說出,對皇爺的一片忠心,還是可鑒的。”
“如若此事交給刑部的話,彆的不說,杜大人隱瞞的這一番苦心,怕是要白費了……”
“是嗎?”
朱祁鈺臉上浮起一絲莫名的笑容,抬頭看著懷恩,反問道。
“他既然如此為朝廷著想,那最後,又為何將實情說了出來呢?”
啊這……
懷恩一時有些發愣,猶豫了一下,但是最後還是道。
“回皇爺,其實是奴婢當時覺得有些古怪,所以多問了兩句。”
這話說出來,懷恩也有些緊張,畢竟,這種交好朝臣的舉動,雖然隱晦,但是若說要逃過天子的眼睛,卻是未必。
他猶豫過要不要說,但是,到了最後,他還是覺得,如果隱瞞下來,那麼到了最後,或許後果會更加嚴重,兩害相權,他還是決定如實把一切都說出來。
預想當中的責怪並沒有到來,相反的,懷恩感受到天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然後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話。
“所以,這就是你們和他們的區彆……”
懷恩眨了眨眼睛,一時之間,卻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見此狀況,朱祁鈺搖了搖頭,目光中閃過一絲惋惜,道。
“杜寧錯就錯在,他太自大了!”
“作為地方官員,職責就是為朝廷牧民,出現這等大案,他的職責就是搜集證據,呈報朝廷,至於到底該如何處置,朝廷自會有所定論。”
“杜寧就是太過自大,覺得這滿朝上下,君臣百官考慮的都不如他一個人,不錯,他的出發點或許是好的,但是,他憑什麼覺得,在他將所有情況都說明之後,朝廷仍然會一意孤行,置那些平民百姓於不顧呢?”
“朝廷自有法度,這等大案,該如何做,豈是他一個小小參政能夠決定的?他擅自隱瞞此事,已經是犯了大錯,若是地方大臣人人如此,還要朝廷何用?”
看著天子隱隱有所冷峻的神色,懷恩似乎明白了什麼,道。
“皇爺聖明,的確是奴婢想岔了,這件事情如此緊要,若是如實奏稟朝廷,或許朝廷便能早日知道福建的狀況,想出更好的辦法,而不至於讓福建官場繼續糜爛下去……”
朱祁鈺輕輕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緩緩來到殿門處,看著天上依舊淅淅瀝瀝落下的小雨,道。
“杜寧的路,走偏了!”
“他為了所謂的百姓生計,這麼多年縱容這些倭寇肆虐,卻沒想過,這麼做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或許在賈修平的約束之下,這些倭寇會稍稍收斂,儘量克製不再傷人,可是,他們肆虐地方,會讓官府在百姓中的權威一步步喪失,百姓不再信任官府,又有盜匪四起,長久下去,普通百姓活不下去,便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變成新的盜匪,進而……舉旗造反!”
“所以,杜寧這到底是在保護他們,還是在害他們呢?”
懷恩跟在後頭,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皇帝也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問出來的時候,已經有答案了。
朱祁鈺站在廊下,負手而立,神思之間凝結著濃濃的愁緒,是為了杜寧,但也不是為了杜寧。
因為他知道,像杜寧這樣的人有很多,為了眼前的一時之利,而選擇走捷徑,但是所謂捷徑,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杜寧的說法看似有道理,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實際上隻是將矛盾給掩蓋了,倭寇依舊肆虐沿海,百姓的日子依舊過的苦,什麼都沒有改變,什麼也解決不了,無非是維持著現狀的平靜罷了,待得日後矛盾爆發,隻會更難收拾而已。
而這,也是他最終決定,將這件案子公布出去,將名單交給刑部的原因所在,杜寧犯的錯,除了有他收受賄賂,庇護賈修平等人之外,更重要的,是他那所謂的,為國為民的奇怪自尊。
既然如此,那就讓杜寧,成為這些人的一個警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