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赫卜是一個西域來的胡商,當然了,是前胡商,如今已經破產了,成為了沙州商隊裡麵負責送貨的車夫。靠著“夾帶”一點私貨,往返於河西沙州跟長安之間,混點小錢。
這樣的小人物一般都是過一天算一天,沒有想得太遠。
自從沙州商隊壟斷了西域來的生意以後,他們這些來中原“淘金”的西域小商人,日子越混越慘。一日暴富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繁華的長安城內什麼都有,唯獨那些東西跟自己沒什麼關係。
這天,他剛剛把商隊裡的貨物交到東市的店鋪,又悄悄到西市去,把自己夾帶的私貨也給賣了。手裡一下子有了幾十貫“巨款”,存在西市的錢莊裡,隻拿了一貫放在身上消遣。
出了西市,瓦赫卜走路的時候,銅錢在腰間晃蕩的聲音,聽起來都是無比悅耳!讓他腰杆都硬了幾分。
瓦赫卜猶豫再三,心裡盤算著到底要不要去平康坊那邊,去找個價錢合適的胡姬爽一把。當然了,那地方隻有最東麵的幾個“據點”,是他能消費得起的。
可是那幾個位置的胡姬質量又不太行。
而質量好的,他又消費不起。
**與能力之間,常常有著難以言喻的鴻溝,可能這就是生活吧!
瓦赫卜有些黯然的想道。
可惡!為什麼賺錢的時候感覺賺了好多,要用的時候,卻又覺得好少呢!為什麼權貴們什麼都不做,就能要什麼有什麼呢!
他還得留一部分錢在長安西市“進貨”,然後繼續夾帶私貨,蹭沙州商隊的車到敦煌,在那邊銷售。可不能把錢全部都花在女人肚皮上。
上次去平康坊的時候,他看上的某個胡姬,居然寧可拿不到錢,也要拒絕做他的生意!還嫌棄他身上味道大!
想到生氣的地方,瓦赫卜便一口濃痰吐到地上,恨恨的跺了跺腳,抬頭看了看人來人往的西市大門。
他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三年河東三年河西,莫欺中年窮!他將來一定要飛黃騰達,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騷娘們看看!
然而,瓦赫卜往開遠門的方向還沒走出幾步,就立刻被兩個穿著麻布長袍,身材健碩的年輕人給攔住了。
“隨地吐痰,罰款十文。”
其中一人將腰間金吾衛的腰牌放到瓦赫卜麵前晃了晃,語氣平淡的說道。
“什麼?”
瓦赫卜一愣,用地道的長安官話問道,感覺莫名其妙。
隨地吐痰什麼時候要罰款了?
彆欺負他是個外地胡人啊!長安城內的情況,他可是非常了解的!彆說是吐痰了,就是在長安城內隨地拉屎拉尿的人,他都見過不少!什麼時候見過要罰款了!
“牌子在這裡豎著,你們自己不看。”
另外一個穿著便裝的金吾衛士卒,指了指樹立在西市坊門不遠處的一塊木牌。視力甚好的瓦赫卜一眼就看到,那上麵用工整的字體寫著“隨地吐痰,罰款十文”。
這踏馬也行?
瓦赫卜整個人都不好了。看了看目光不善的金吾衛“便衣”,隻得無奈的掏出十文錢,心中暗叫晦氣,最後也沒啥心思去找平康坊的胡姬消遣了,一個人落寞的前往城外驛站。
類似的故事,這些日子在整個長安城內各處不斷上演著。金吾衛全線出擊,極為亮眼!
在鬨市區騎馬的,管你是不是權貴,抓!罰款!馬匹罰沒!
隨地大小便,隨地吐痰的,根據情節嚴重程度的不同,罰款!隨便傾倒垃圾的,罰款!
有富貴人家,把屋舍的二層蓋到坊牆外麵的,罰款!拆除違建!
婚嫁規格超過朝廷定製的,罰款!
居所附近的樹木,按律令應該保留結果被砍伐的,也要罰款!
隻要是唐律裡麵寫過罪名的,金吾衛不但是積極的管理,而且一切以罰款為主。
然而作為罪魁禍首的方重勇,此刻卻是在應付禦史台派來巡查的廉察使,當然了,這位廉察使,也是受到張奭父親張倚的委派,前來金吾衛衙門找茬……公乾的。
廉察使不是固定官職,而是有差事了再委派。跟方重勇曾經掛著的“團練使”一樣。它既可以掛刺史身上,也可以掛觀察處置使身上,非常的靈活。
所以這位中樞官員,其實未必是禦史台的人,更不一定是張倚的親信。所以方重勇也有點摸不清他到底是什麼立場的。
打量著眼前這位身材微胖,圓圓臉,看起來人畜無害,正在查閱賬目的中樞官員,方重勇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賬目很清楚啊,並沒有什麼問題。”
那人微微點頭,臉上露出驚訝之色。金吾衛內部做賬做得這麼好,每一筆罰款都清清楚楚,真是相當不容易了。
哪怕是假賬,那也是很牛逼的假賬了。
“回廉察使,雖然是罰款,但每一筆賬目都是清楚的。”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說道,在心中補充了一句雖然隻有一半會交上去給基哥。
“那這些罰款,方將軍準備怎麼處置呢?以前多半都是刑罰,倒是很少有罰錢的時候。朝廷之前並無定例。”
這位廉察使將賬本放下,麵色平靜問道,語氣很是隨和。
方重勇環顧左右,輕輕擺手。簽押房內閒雜人等,見狀都離開了這裡,他才將這位叫劉晏的廉察使拉到僻靜之處,小聲說道“乃是為聖人內庫增加財帛,不得已而為之。此事廉察使知曉便好,勿要聲張。”
以官場黑話來說,“勿要聲張”那絕不是說這件事不能說,而是在提醒對方“不能亂說”!
該知道的人,必須要讓對方知道不能瞞著;不該知道的人,不能節外生枝,把消息走漏。
“明白了,那本官這就回去跟張禦史稟告了。”
劉晏對著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看他的態度,大體上,這次“廉察”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禦史中丞張倚這次出招的角度也很刁鑽,為了“避嫌”,特意給一位刑部主事掛了廉察使的差事,讓他到金吾衛裡麵來查賬!卻是沒有派遣禦史台的監察禦史來辦差。
顯然,這一位也知道,金吾衛辦的那些幺蛾子事情,並不好明著來找茬,隻能通過查賬的手法,一招鮮吃遍天去潑臟水!
不管左金吾衛的人在長安城鬨騰得多麼牛逼轟轟,哪怕每一次行動都是合乎律令的。隻要後台賬目對不上的話,那麼就是貪腐!
禦史台絕對可以一查到底!
到時候不管方重勇前麵怎麼努力,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一身的麻煩!
可惜,張倚這一招對付彆人可能十分有效,百試百靈。但是對方重勇這個在沙州做了四年“陰陽賬目”的老會計來說,張倚的道行根本就不夠看。
一向都習慣於“刁民害朕”的方重勇,早就料到朝廷會忍不住來查賬,私下裡早有準備,並沒有提前“分贓”。而且他也知道,朝廷再怎麼查,也不可能查到基哥那裡,也不可能把罰款最後落到基哥手裡的事情,宣揚出來到處講!
這是禦史中丞張倚第一次派人來左金吾衛查賬,也是最後一次。
張倚在得知金吾衛罰款的錢最後都到了基哥手裡,那麼該怎麼辦,他們心裡應該有判斷的。方重勇覺得這一位肯定不會亂來,除非他真的不想當官了。
正當方重勇心中稍安,想著下一步要如何擴大“創收”的範圍時,張光晟急急忙忙的走進簽押房,對方重勇拱手行禮道“將軍,大事不好,快隨某去西市北門外看一看!”
出事了?
“到底是什麼事?”
方重勇麵色不虞問道。
張光晟著急得直跺腳,連忙拉著他就往南麵的皇城宮門而去,根本來不及解釋。
“方將軍,一邊走一邊說吧,這次是真出了大事。”
……
西市北麵的坊門外,圍了一大圈人,基本上都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吃瓜群眾。
好幾個穿盔甲的金吾衛士卒,在一旁維持秩序,保護著受害者。地上有個穿著粗布麻衣的中年人,已經疼得昏死過去。
還有另外一個人也疼得在地上打滾,哀嚎不止。
圍觀之人,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去管這件“閒事”的,隻是在一旁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