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人生就像是洋蔥
夔州府城依山傍水,各類屋舍鱗次櫛比,依次向上延續。南麵城牆在靠近江麵的堤岸處,而府衙則在山丘的最頂上,並修建有瞭望閣樓。
站在閣樓上向下看,從城牆外的江堤渡口,到高處隨處可見的酒肆酒樓商鋪,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府衙後麵就是北門,可以直通蓮花池,也就是夔州刺史的官邸。
城內巨大的高低落差,讓這裡沒有長安的四四方方,沒有大城巨城的坊市分明,更沒有林林總總的防禦堡壘,甚至連固定的集市也沒有,反而因此充滿了活力與生機,以及濃厚到畸形的商業氣息。
行人與車船來往不絕,運貨的挑夫更是比比皆是。
江堤上的渡口,規模極大,魚貫而入的船隊不少,沿岸都停了好幾排的大小船隻,漕工們將船上的貨物卸下,城內的挑夫們在排隊等候挑貨入城。
更是有不少漁夫船夫,用特製的方形小灶在船上生火造飯。
甚至可以這麼說,整座夔州城,就是一座巨型的集市!
帶著呼吸,帶著活力。
方重勇在閣樓上看著這幅人間勝景,心中頗有些感慨。
“守著一座金山,居然還在叫窮,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方重勇輕歎了一聲說道。
鄭叔清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在方有德眼裡,或許這位是個實打實的大貪官,但是在方重勇看來,封建時代,這種地方官僚已經是難得遇到了。
任何人,都超脫不了時代的局限性。
不過真正厲害的,是他背後的李林甫!夔州的種種治理之策皆是李林甫背後授意。
方重勇打了個哈欠,一夜沒合眼,詢問了鄭叔清一晚上的夔州民情,他腦子裡猛然蹦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關稅被劫,時間都過去一個月了,很難想象,盛唐時的朝廷中樞,會不處置鄭叔清丟失夔州江關關稅的事情!更彆提挪用關稅是在半年以前了!
可以確定的是,這件事不僅李林甫知道,甚至可以判斷李隆基也一定知道。
然而事到如今,鄭叔清依舊是穩穩當當的做著夔州刺史,沒有誰將其拿下!那麼這就可以說明,此事在朝廷默許的範圍以內,甚至還可能“根本不算個事”!
方重勇心中有一個猜想,卻又不敢確定。因為那實在是太過於狂妄而離奇,超出了人們所能想象的極限。但種種跡象,又不斷的指向那個猜想,讓他心中無比的焦躁。
方來鵲作為人質被鄭叔清扣下,三天之內,方重勇必須想出辦法撈錢……他很明白,能得到這個機會,是因為自己老爹方有德是監察禦史,鄭叔清才肯配合,如果自己隻是個普通平民,隻怕現在已經慘遭毒手。
一方大員,掌管一州之軍政民政,誰肯聽一個無官職在身的黃口小兒擺布?
沒撕破臉之前,鄭叔清可以給方有德一個麵子,這就是官場規矩。
“咚!咚!咚!”
“咚!咚!咚!”
城內忽然鼓聲大作!
“僚人燒山了!”
“僚人燒山了!”
“僚人燒山了!”
府衙裡有人扯著嗓子大喊道。
隨著這一聲聲的叫嚷,似乎心有所感一般,城內原本還在四處閒逛的行人,有條不紊的進入距離自己最近的酒肆酒樓,挑夫們則是奔向渡口。
本來還熱鬨非凡的街麵,頃刻之間空空蕩蕩的,各類商鋪在極短的時間內就關門大吉了。
“原來你還在這裡,倒是讓我一陣好找。”
身後傳來鄭叔清的聲音,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方重勇轉過身對他說道:“某觀夔州府城百業興旺,補足關稅款項不難。某已經有想法,隻是還需要時間考證一番。”
聽到這話,鄭叔清大喜,也顧不得上下尊卑,拽著方重勇的胳膊興奮說道:“來來來,隨本官一同去看好戲,僚人作亂,看吾等殺之!”
僚人作亂?
方重勇一愣,他很懷疑,因為他讀書少,鄭刺史把他當傻子在騙!剛才看到城內居民與遊客從容的避入屋內,就知道這樣的事情三天兩頭就會發生。鄭叔清大概是以為隨便搞搞就能刷軍功?
這裡不是嶺南也不是安南啊!這是蜀地與荊襄之間的咽喉,漢兒生息的核心之地!
扯什麼僚人作亂,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鄭使君,虛報戰功可是大罪。朝廷以前不追究,隻當是兒戲一般,也不代表會一直不追究。”
方重勇毫不客氣的懟了一句。
有話直說的爽快,會讓鄭叔清放下戒備,不至於說在事成之後來一句“此子硬幣非常,斷不可留”。
果不其然,鄭叔清麵上惱怒一閃而過,隨即訕訕解釋道:“夔州城東巫山縣的東陽府府兵軍府)精兵,不聽本刺史調遣。唯有城中團結兵可堪大用。僚人作亂時有發生,本府守土之功還是有的。”
言外之意,僚人經常搞事,但其實也搞不出來什麼事情來,我隻是去刷刷存在感,功勞沒有,苦勞還是有的吧。
“使君,在夔州,隻要是與財帛無關的政績,全都可以忽略不計,使君何以舍大求小?”
方重勇一臉無奈的看著鄭叔清詢問道,他都看出來的事情,鄭叔清居然看不出來,難道朝廷不知道夔州根本就沒什麼“兵禍”嗎?沒有軍功還去硬刷,簡直腦子被門夾了。
“為官之道,豈是你這等黃口小兒懂的,還不住口!”
被人一語揭穿,鄭叔清麵色不虞嗬斥道,心中倒是鬆了口氣。
神童是神童,口無遮攔也是不忌諱,根本不足為慮。等到了長安,此子可以被自己隨意拿捏。
方重勇輕歎一聲,聽人勸,吃飽飯,這位鄭刺史,腦瓜子確實不太行的樣子。昨夜他就已經了解到了,這夔州的情況,簡直離了個大譜!他跟鄭叔清徹夜詳談,把這裡的情況摸了個一清二楚!
夔州多山少田不說,那些臨近山泉的數百頃水田,所種植的“紅蓮稻”,居然全都是皇家貢品,一粒米都不留給本地!直接由朝廷指派的官員負責日常管理與收割裝運,根本不過夔州刺史鄭叔清的手。
這位鄭刺史也很想知道紅蓮稻是什麼滋味,以前在長安時,某次聽一個宗室子弟說,吃完紅蓮稻米做的飯後,盛飯的碗中都有香氣,彌久不散!
多麼奢華的享受啊!
當然了,紅蓮稻這種妖豔貨不提也就罷了。隻是大唐現在實行的是“租庸調”製度,每戶交多少糧,交多少布都是有定數的!
夔州府的普通百姓連田都沒有,或者不足數,那麼拿什麼交租?
朝廷又沒有規定沒田的人就可以不交租了,隻要朝廷“賬冊”上說你有田,那伱就必須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