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河西事,唯吐蕃而已
牛仙客還是那麼卑微,起碼看起來如此。一個工部尚書,家裡沒幾個仆人,李隆基賞賜下來的東西也不敢使用,全都被封存起來了。
家裡的庫房門上貼了個醒目的封條。做官做到這個程度,隻能說不如回河西為地方官來得更自在些。
方重勇領著王忠嗣前來牛仙客的宅院裡探訪,都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六部尚書的宅院。
陳設簡陋,仆從數人而已。
按照大唐官場的“潛規則”,一個六部尚書的宅院,起碼要有五十名奴婢起步,而最多可以到達四百人。
在這個數字之間,就會被社會輿論接納,無人譏笑詬病。
少了,會被史官貫以“家貧,鄙陋”的形容,惹人譏笑;當然了,若是有極高的文學才華,並且名揚長安,則可以忽略。
比如說賀知章這種,家裡沒幾個奴婢,又是身居高位,就會被人認為是如“竹林七賢”一般。
而奴婢多了,則會被世人詬病貪婪奢華無度,如天寶年間李林甫麾下的狗腿子王鉷,史書說他家中仆從無算,府邸恍若宮城。
很顯然,牛仙客的寒酸在長安權貴圈子裡麵不是什麼好名聲。
“寒舍簡陋,二位請坐。”
牛仙客邀請方重勇一行人到書房落座,分彆給二人倒了一杯“冬飲子”——生薑與一些草藥煮出來的湯水,可以驅寒,但也相當“樸實”。
方重勇喝了一口,非常嗆人,味道確實算不上好,拚命忍住才沒有噴出來。
“唐錦的事情,還是得謝謝方小郎君,雖然河西將士們最終沒有拿到這些賞賜,但是唐錦的名聲已經打出去了。未來涼州的白絹轉運到長安,織成唐錦後,再返銷西域,可以造福涼州百姓。”
牛仙客鄭重的對著方重勇行了一禮。
他雖然到了長安,但心還在河西。進入中樞之後,牛仙客完全發揮不出自己的本事,六部裡麵閒散不乾實事的風氣,也讓他很不適應。
仿粟特錦推廣開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河西走廊,是受益最大的地區。方重勇雖然有自己的私心,但辦的這件事,卻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特彆是對河西百姓來說。
這些是非,牛仙客心裡有數。要不然,他一個工部尚書,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上門拜訪的。
“王將軍是想去河西建功立業吧?”
牛仙客笑眯眯的看著王忠嗣問道,對方的來意,其實已經昭然若揭。牛仙客又不是不認識王忠嗣,二人早年便在河西有過來往,雖然算不上來往過密。
“確實如此。”
王忠嗣很是矜持的點點頭。
沒錯,他確實是在河西待了幾年,但比起牛仙客,他對於河西事務,可以稱得上是“無知”。
既然“無知”,那就要去找“專業人士”來請教,所以王忠嗣對方重勇的主意非常讚同。現在多準備一些,等到了涼州後,就不會吃悶虧。
“河西事,唯吐蕃而已,其餘不值一提。”
牛仙客歎息說道。
王忠嗣麵色微變,他父親王海濱,就是死在吐蕃人手中。他自從軍起,與之交手的敵人,也都是吐蕃人。
王忠嗣年輕的時候在河西三年,以敢打敢拚著稱。但若是談起對吐蕃人的研究,那還是相當片麵的,了解得並不深。
“吐蕃軍與唐軍相比,如何?”
方重勇好奇問道。
“鬆讚乾布遣祿東讚使唐,給太宗皇帝帶去一件名貴的鵝型金鑄酒器,其鵝黃金鑄成,其高七尺,中可實酒三斛。”
牛仙客幽幽說道,並未直接回答方重勇的問題。
鬆讚乾布那都是百年前的吐蕃領袖了,而送的這件酒器,則打破了方重勇的幻想。他從前一直以為是文成公主帶去的唐代工匠養肥了吐蕃人,令其掌握了先進的冶煉工藝。
但聽牛仙客這麼一說,似乎並非如此。
“吐蕃槍細而長於漢者,弓矢弱而甲堅,人皆用劍,不戰,負劍而行。有烏朵為輔,進退自如。
吐蕃軍備又豈止是不弱啊。”
牛仙客對方重勇解釋道。
“烏朵為何物?”
方重勇發現了一個陌生的詞彙。
“烏朵也叫俄朵。
是用吐蕃犛牛毛搓撚成粗毛線,再編織成毛辮。
毛辮上端有一個三寸的套環,使用時將套環套在中指上,中間編一塊巴掌大的橢圓形烏梯,用來放石塊、土塊,末端用羊毛做鞭梢。
這東西既可以軍用,又是牧民們驅趕牛羊的利器。
如果要趕牛羊,用手捏住烏朵兩端,烏梯內放上石子或土塊,提鞭揮掄,然後放開一端,石子便飛到幾十丈以至一、二百丈遠外,使頭畜轉換方向。
牧民使用烏朵的本領高強,有的人打百餘丈遠的距離,可以百發百中,所以烏朵不僅用以趕牲口,而且用來驅趕野獸。
至於吐蕃軍中高手,數十丈內,射鳥雀之眼,彈無虛發。”
牛仙客不厭其煩的給方重勇解釋,一點高官的架子都沒有。
烏朵乃是唐軍與吐蕃交戰時,最嫌棄憎惡的武器,沒有之一。石彈是動能武器,打在身上很疼,有盔甲防護也沒用。唐軍士卒們若是四肢被烏朵扔出來的石塊打中,經常會骨折失去戰鬥力。
由此可知,唐軍與吐蕃軍交戰,其實是很凶險的。遠不是古籍裡常說的“一漢頂五胡”。更可怕的是,烏朵材料易得,利用離心力甩出去的石塊威力極大,且男女老少皆可使用。
王忠嗣亦是感慨說道:
“烏朵也就罷了,更有吐蕃貴族人人披甲。此等鎖子甲,包裹全身,隻有雙眼露在外麵。無論攻城或是衝鋒,皆銳不可當,不懼弓弩。
吐蕃武備自成體係,並非仿我大唐規製,且皆為自製,不可小覷。”
這踏馬強無敵了啊!
方重勇原以為吐蕃應該是跟突厥、匈奴這一類的遊牧民族差不多的,沒想到完全不是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