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闊的海港,遮天蔽日的碼頭,櫛比相鄰的大海船,還有那迎麵而來的鹹腥海風。
這些都令人心曠神怡,讓人很是直觀的感受到了大海的胸懷。
但是永王李璘的臉,卻陰沉得如同即將爆發海嘯的大海一般。黑如鍋底,就在爆發的邊緣。
“車將軍,方節帥既然抱病在身,我等去看望他如何?”
韋子春上前對車光倩叉手行禮說道,他可比永王李璘有城府多了。
世間哪有那麼巧的事情,方重勇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李璘一來登州他就病了?
恐怕生病是假,試探是真。
果不其然,車光倩麵有難色說道:“恐有不便,不如永王殿下在海港先住幾日也無妨。”
海港潮濕,雖然官府在這裡建了很多屋舍,但基本上都是給海船上的人所用,其中三教九流皆有,環境很差。
永王李璘再怎麼說也是個親王,豈能住在這裡?
車光倩的意思很明白:愛等等,不等滾,爺不稀罕你們。
“殿下,若是返回齊州,恐墮了殿下威名,暫且忍耐為上。”
韋子春在李璘耳邊小聲建議道。
要麼就不來,來了就要求一個結果,豈有半路回去的道理?
李璘麵沉如水的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算是接受了這個建議。
不接受還能如何呢?
方重勇手裡有精兵,而且他本人還會帶兵打仗!
這年頭真不缺會耍嘴皮子的人,但披堅執銳,麾下精兵強將無數的大佬卻不好找!
現在並非是方重勇在求李璘,事實上,方重勇的選擇很多,李璘隻是最佳選擇,而非是唯一選擇。
李白站在一旁,麵色青一陣白一陣。他之前信誓旦旦的跟永王說得好好的,結果事到臨頭,被人擺一道,當真是有苦難言。
“還請車將軍代為通傳一聲。”
韋子春上前打圓場說道。
“嗯,那是自然。”
車光倩打著官腔說道,心裡想著的是方重勇之前的吩咐,少說要晾著永王等人一個時辰再說。
他也隱約猜到,方重勇應該是想扶持永王上位,打出討伐當今天子暴虐弑父的旗號。如此一來,便可以解釋方重勇為什麼昨日要大範圍分權給他們這些手下親信了。
這就是在永王來之前,先把大餅畫好,把利益先分配好。將來就算李璘還想安排自己人,也會發現重要位置已經是被方重勇麾下親信給卡住了。
官都封了,你再要回去,這些丘八們的刀可不是吃素的。剛剛捧你上位,你就奪彆人的職務,後麵要乾什麼簡直不敢想啊!
真不怕底層的丘八們嘩變麼?
車光倩想明白這一茬後,心中頓時佩服方重勇辦事滴水不漏,提前布局。
這還沒開始談判,便已經將永王李璘吃得死死的,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啊等啊,一個時辰過去了,時間已經快到正午了。正當李璘等人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遠處有一人小跑而來,滿頭大汗的模樣,正是方重勇無疑。
此刻他身上穿著睡袍,模樣有些狼狽,一見麵就對著永王叉手行禮告罪道:“微臣抱病在身,不知殿下親臨,死罪死罪!”
一聽這話,李璘等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明知道方重勇是在演戲,卻又不能當麵點出來。
人家說抱病在身,難道你還真找個醫官去檢查一番不成?
這就是遞過來的梯子,讓你下台的。現在誰說實話誰尷尬,大家都裝聾作啞最好不過了。
韋子春連忙上前對方重勇行禮道:“方節帥實在是太客氣了,抱病在身還要來海港迎接我等,實在是令人感動啊。”
永王沒有說話,隻是矜持的對方重勇微微點頭示意。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府衙書房一敘。”
方重勇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璘和韋子春等人暗暗鬆了口氣。
方重勇不來,他們心中是麻杆打狼兩頭害怕,又是拉不下麵子離開,又是患得患失。
現在有台階可以下了,自然不可能追究方重勇之前“怠慢”他們這一茬。
明明是被人擺了一道,此刻還不得不誠惶誠恐收斂脾氣。人性的奇妙之處,當真是一言難儘。
一行人來到登州府衙書房,落座之後,韋子春給李白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可以退出書房了。
然而,李白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表情一樣,穩穩的坐在永王李璘身邊,紋絲不動。
看到這一幕,方重勇心中暗暗好笑。
李白大概完全沒意識到,今日這一場會談,將會對李璘產生多大的影響。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次談判的結果,對於李璘而言,不亞於重新投胎一次!
為了不讓外人壞事,李璘甚至連親信宦官高尚,都撂在齊州沒帶過來!
就是怕那一位因私廢公,破壞他跟方重勇之間的交易。
而李白這人的身份,以及在王府內的受重視程度,再加上他平日裡喝多了就喜歡吹牛的壞習慣,都不足以讓他知道這其中的秘辛。
簡單說就是,李璘和方重勇之間的p交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白這個人身份地位及為人,還不配知道。
“太白兄,我麾下幕僚劉晏,自幼便是神童,很仰慕你的詩文。他現在就在登州府衙公乾,你能不能指導一下他的詩文?”
方重勇微笑問道。
李璘瞥了李白一眼,臉上有不滿之色,隻是沒有發作。
話都說這個份上了,李白隻好站起身,對眾人行了一禮,隨後訕訕告退。
李璘看了看方重勇身邊的李筌,見這位是個生麵孔。
可方重勇又不肯介紹,他隻好壓下內心的疑惑,對方重勇說道:“方節帥的信,孤已經看過了。節帥說孤應該來登州當麵詳談,所以孤就來了。”
“有些話,書信中不便細說。
本帥隻是想問殿下一句,對長安那邊發生的事情,對於李琩弑君之事,如何看待?”
方重勇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正色問道。
如何看待?
李璘跟韋子春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暗暗慶幸。
來之前,李璘便已經跟幕僚之間商議過了,也揣摩過方重勇可能會說什麼。這個問題,當初李璘與韋子春就對答過,早已跟幕僚圈子裡的人達成了共識。
“殺父弑君,人神共憤。孤雖遠在齊州,卻無時不刻想著殺回長安,撥亂反正,將李琩這個亂臣賊子給碎屍萬段!”
李璘慷慨激昂說道,不住的捶打著桌案。當然了,父親被殺的悲傷是沒有的,問鼎九五之尊的機會,則讓他興奮不已。
“李琩雖然弑父,但他現在仍然是天子。殿下有撥亂反正之心,固然讓無數忠臣良將們寬心。
隻是,灰塵不掃,不會自己離開,殿下可有除殘去暴之良策?
又或者隻有殺賊之心,卻無回天之力?”
方重勇漫不經心的問道,話說得非常慢,生怕永王李璘聽不明白。
李璘不動聲色對一旁的韋子春使了個眼色,後者對方重勇叉手行禮,歎息說道:“李琩有強兵在側,又有朝廷百官替他遮掩暴行。我等有殺賊之心,卻無回天之力,讓方節帥見笑了。”
“是啊,天平軍下轄兵馬不過萬,又無良將,維持三州之地已經非常不易。西進長安,實在是力有不逮呀。”
李璘也是在一旁長籲短歎,跟韋子春二人一唱一和。
其實那幾個字已經在嘴邊了,但這兩人就是壓著不說,等待方重勇開口。
“唉,宣武鎮再怎麼說,也是聽命於朝廷的藩鎮。李琩雖然殘暴不仁,但始終都占據大義,節帥與麾下將士也無法違抗其軍令。
節帥啊,宣武鎮與天平鎮毗鄰,將來若是天子下令討伐永王殿下,隻怕銀槍孝節軍要為先鋒。
到時候您可要放殿下一馬,不能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一旁看戲許久都沒說話的李筌,忽然開口“勸說”方重勇道。
“李司馬所言甚是啊,到時候某必然下令網開一麵,留出安全通道讓永王殿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