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介,我說悠介……”
女孩子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初聽的時候還有些朦朧,但在恢複對外界的感知以後,便馬上變得清晰起來。
“——真是的,你稍微等一下我嘛。”
一直低頭走路的加藤悠介猛然刹住腳步,僵在原地。
下一秒。
噗……
柔軟的撞擊從後背傳來。
“啊,好痛……”
轉過身去。
頭發微亂的惠正用右手捂著額頭,“嘶~”地輕抽涼氣。白皙的小臉麵帶紅潤,瑩潤的檀口微張。
“太好了……你總算停下來了。”
仰望過來的寧靜秀眸中罕見地帶著幾分怨氣。
“是說這邊的人好多,我差點以為你要把我丟在這裡了。”
“…………?”
加藤悠介如死寂潭水般的眸子裡,由此喚起一絲情緒,仿佛終於活了過來。
木然地眨一下眼。
太陽已經完全沉沒,夜晚揭開了序幕。屬於夜晚的深藍色渲染天空,點點星光開始閃爍。
縱橫交錯的街道上,繽紛多彩的霓虹燈妝點著城市,往來的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呈現出一派熱鬨非凡的景象。
刺耳的鳴笛聲與鼎沸的人聲彙聚而來,時遠時近。
“……現在反應過來了嗎?”
少女略帶鬱悶地提醒道:“這邊,已經快要走到車站了喔?”
“……”
加藤悠介慢慢吸了口氣,寒冷的空氣進入肺部,刺激著鼻腔深處。
“……抱歉,是我不對。”
他聲音低沉地說著,試圖在內心俯瞰整個來龍去脈,然而新條香家的玄關卻不停冒出來,形成強烈的乾擾。
眼神晦暗不明的同時,心情亦不禁變得沉重。
“唉,畢竟你也不是有意的吧?那就沒什麼好道歉的。”
惠有點無奈地小小歎息一聲,“那麼,要來稍微聊一下嗎?”
加藤悠介緊抿了下嘴唇,勉強一笑:“……聊什麼?”
少女略感傷腦筋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斟酌著開口道:
“關於這個嘛,雖然我不是一定要強迫你什麼,但你的狀態讓我覺得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哦?”
加藤悠介敷衍地露出一個假笑,卻被輕盈澄澈的聲音打斷。
“我是不會放棄的哦?悠介。”少女的表情裡少有的帶著幾分認真,如此宣稱道。
仔細觀察,才發現她的肩膀和胸口正微微上下起伏,同時為了不讓他注意到,而稍稍張開了嘴巴,正在短促地呼吸。
儘管如此,惠還是儘量平靜地說道:
“哪怕你現在還沒有做好對我敞開心扉的準備,但我依然會留在你身邊,直到你覺得可以告訴我的那天。”
在夜色下,少女就像一株雪白的蒲公英,向他露出微笑。
“所以當你一個人垂頭喪氣,不敢出聲,不停發抖……在這種看不到月亮的夜晚迷路的時候……”
柔軟的雙手抓起他的手,緊緊握在胸前。
“——到時候,我一定會在比任何人都近的位置待在你身邊。”
“——!”
寒冷的晚風吹拂,微微晃動著裙擺。
風吹得外套鼓了起來,細瘦的肩膀散發出心平氣和的平靜。
不知何時放下的烏黑短發輕盈搖曳,汗水淋漓的貼在她柔美的麵頰。
加藤悠介看著這一幕,瞬間說不出話來。
他讓她背負了他的脆弱、他的狡猾、他的哀傷與他的後悔。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隨著心臟的跳動,體內傳出了鈍重的痛楚。
身體不由變得僵硬,沉重到像是不屬於自己。
孤獨感一鼓作氣地湧來,直衝腦門,複雜的情緒瀕臨崩潰。
他卯足全力維持著的表情,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在這一刻轟然倒下。
“惠……”
像是被沙塵迷了眼,他不自覺眯起眼睛,然後一把將少女緊緊抱進懷裡。
“啊……”
小小的輕哼聲由惠的口中發出。
對他突然的舉動感到有些意外,少女不由微微張大眼睛。
“悠介……?”惠微微側著臉問道,卻隻能看到他的後腦勺。
“……”
什麼話也不說,加藤悠介將她抱得更緊了一點,啞著聲音道:
“……再給我一點時間,總有一天……我會告訴惠的……”
沉悶的聲音伴隨著灼熱的呼吸,仿佛是在征求同意一般,微弱地縈繞於少女的耳畔。
也說不出什麼緣由,惠一下子就完全軟化了下來,而後也小心翼翼地緩緩抬起雙手,反手抱住他,輕嗯一聲。
“……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
猶如在對待一個孩子,她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坐視你一個人沉浸在這樣的情緒裡。我會在比任何人都近的位置待在你身邊。”
“……”
加藤悠介沉默不語,乾渴的嘴巴裡感覺黏答答的。最後隻是把臉埋進她的秀發,不想被看清自己此時的表情。
那是相當漫長的、壓抑的沉默。
在這沉默之中,原本永遠給人強大印象的那個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
感受到這一點的惠稍稍垂下雙眼,並裝作什麼也沒有察覺到一樣的繼續安撫著他。
“沒事的,沒事的。就像我說過的,我會陪著你的。”
她一邊不厭其煩地這樣說著,一邊暗自希望聲音能傳達進對方心底。
期盼著自己能夠給這個人多一點溫暖,就像少年曾在無人問津時出現在她的世界裡一樣。
直到某一刻。
悄然無聲的,肩上傳來了溫涼的濕潤感,猶如春夜裡乍暖還寒的溫度,浸濕了她的衣服。
緊隨其後的,是一道微微顫抖的哽咽嗓音。
“啊、彆騙我……”
聲音裡匿著一股化不開的悲涼,像被遺棄的幼犬。
“嗯,不騙你。”
更加溫柔且堅定的聲音回應著。
像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深處裡亮起的一抹微光,宛如明月般的少女靜靜照耀於此。
“……”
加藤悠介的內心動搖著。
萬千愁緒混雜在一起,形成如情緒的洪流,翻湧不息。
時隔數月的——
從北海道回來時封閉內心的那個他;
回到學校後一直佯裝沉著穩重的那個他;
再次見到沙優時還能維持體麵、強撐過去的那個他。
——終於忍不住濕潤了眼眶,模糊了視野。
不在意周遭的眼光,少年緊緊抱著懷裡的少女,喉嚨裡擠出斷斷續續不成聲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