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毫無預兆哭出來的英梨梨,加藤悠介的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那個總是直來直去到倔強,身上永遠充滿傲氣,對任何事情都不服輸的女孩子,首度表現出了不自信。
加藤悠介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這樣。
他默默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對方。
“謝謝……嗚……”
英梨梨埋低腦袋擦拭淚水,像是不願讓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哎,悠介,我好害怕……”
少女嗚咽著說道:i開始之前,我還不知深淺地鼓勵了那個女生。
跟她說大家都是一點一點進步的,叫她彆在意成績,現在看來根本是傲慢無理嘛……!”
“這樣啊……”
加藤悠介半闔著雙眼,沒什麼情緒的輕聲答應道。
“就我這樣……就我這樣的……哪有資格去指點彆人什麼啊。那個女生的創作能力根本厲害得不像話,遲早有一天會超過我的……”
英梨梨緊咬著嘴唇,從喉嚨裡擠出聲音說:
“甚至於……在她要把自己的本子,把那麼珍貴的紀念本送給我時,我卻生出了身為創作者絕不該有的惡毒念頭……差點就要動手將那個本子撕爛了……”
說到最後時,原本強撐著的情緒忽然潰堤,呼吸也變得淩亂急促起來。
“……是我讓事情變得難堪了,是我把自己搞得難堪了……”
少女泣不成聲道:“還有倫也他……倫也他……他還叫我向那個女生道歉,這樣不會太欺負人了嗎?”
兩行清淚順著絕美的臉龐流淌,啪嗒啪嗒地滴落而下,沾濕了晚禮服。
斷斷續續的哭聲在靜謐的房間裡回響著,將空氣變得愈加沉重。
“英梨梨……”
加藤悠介望著她蒼白的麵色,略有沉重地開啟嘴唇,試圖講一些安撫的話,卻又感到有口難言。
在不涉及到核心問題的前提下,他也不知道究竟該從何處下手。
更何況,這是他能夠隨意出手的事情嗎?
他不禁這樣詢問自己的內心。
且不說英梨梨的話語中沒有向他尋求幫助的意思。
說到底,這更是對方與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之間的矛盾。
他這個局外人真的有資格插手彆人的問題嗎?
加藤悠介一時間躊躇不決。
英梨梨仍在繼續自己的傾訴。
“明明《小小狂想》是我在小學三年級時送他的生日禮物,結果他卻輕易推廣給了彆人,還和彆人聊得那麼起勁,但這些全部都是我促成的不是嗎……!”
她說到這裡時,聲音因為激動而一瞬間提高。
“假如我當時沒有推廣給他這部作品,他就不會接觸到《小小狂想》,也不會催生出波島出海這個天才了。可現在——”
少女一字一句地說:“他卻偏偏要用《小小狂想》來打擊我……為什麼,要這麼欺負人家……!”
“原來如此……”
加藤悠介不自覺屏息,覺得自己隱隱觸摸到了問題核心的一角。他沒有做無意義的插話,靜待下文。
對方也沒有叫他失望。
像是下定決心打開心扉,少女向他吐露起了某段從未對人提及過的往事。
從自己當初如何與安藝倫也成為朋友,
到他們如何因為禦宅族的身份被班上的同學嘲笑和欺負,
再到自己為何要偽裝成脫宅,以及安藝倫也不願意配合她,最後導致了雙方的分道揚鑣。
當事人雙手抱著膝蓋,發出顫抖的嗓音說:
“被迫和最好的朋友絕交,連在學校都不能講話,還得要無視他的存在……
我當時真的好難過、好傷心、好痛苦,都不知道哭過多少次。
我都已經承受過那麼殘忍的懲罰了,為什麼還要被他這樣對待,遭受更深的報應嘛!”
英梨梨說著拿起手帕,胡亂擦了一把眼淚,不停打著嗝。
“我從小到大一直那麼努力地畫畫,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得到他的認同,讓那些嘲笑過我們的家夥刮目相看。
結果他卻說我畫得不行……不,他倒是沒有直接說出來,可他分明就是覺得彆人比我強。
我忽然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一廂情願,簡直像個傻瓜一樣,真的蠢死了!”
少女的輕聲細語中帶有苦悶與悔恨,眼中也藏著寂寞及痛恨。
“……”
加藤悠介望著對方,映入眼中的那張臉讓他微微有些難受。
長久以來的疑惑在此刻茅塞頓開。
他終於了解到了兩人的過往,以及那錯綜複雜的糾葛。
儘管以現在的眼光看來,那充其量隻是一群小孩子在鬨彆扭。
不過對於當事人來說,作為小學生的他們想必也無法做到像如今這樣成熟,所以才會讓那根紮在心底的刺一直留到現在。
到了今天,那已經成為了某種頑疾。一旦稍有觸碰,便痛入骨髓。
老實說。
這件事情談不上是誰對誰錯,無非是兩人的觀念在外界的壓力下產生了分歧,硬要說的話雙方都有不對的地方。
不過,他也不想計較那麼多。
加藤悠介如此想著。
儘管他這個人生性涼薄淡漠,卻唯獨對自己身邊的人十分重視。
道德觀念向來不是他考慮事情的首要因素。
他隻在乎自己想要在乎的那些人,保護那些想要保護的人。
就像彆人曾經給予過他救贖一樣,他也想在某一天成為他們的依靠,僅此而已。
“英梨梨……”
他緩緩抬起一隻手,放在對方的頭頂,安撫般地輕輕撫摸。
“沒事的,沒事的,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厲害的畫師。你現在隻是有些迷茫,但很快就會過去的。”
“我做不到——!”
英梨梨斷然搖頭,雙手抱著自己的胳膊,手指深深陷入皮膚,用力到微微發白。
“我已經儘我所能在做了,無論是彆人看得到還是看不到的時候,我都在拚死拚活地努力!”
她近乎大吼地說:“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突破,接下來已經是才能的領域了,可我已經連靈魂都被囚禁住了……”
充滿不甘的嗓音在房間裡回蕩,仿佛連空氣都發生震動。
短暫的沉默過後。
“所以我不是說了麼……”
加藤悠介略有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說道:“你偶爾也可以依賴一下我啊。”
“…………依賴你?”
英梨梨緩緩抬起頭,露出茫茫然的樣子回看向他,漂亮的小臉哭得皺成一團。
“不對嗎?還是說,你覺得讓自己曾經的弟子來指導你會很丟臉?”
“指導……”
“嗯。”
加藤悠介點點頭,以溫和的口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