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隆——
笨重的鳴笛聲在街道上響起。
黃昏下的十字路口,荻原太太行步如風,瘦高的身影垂立在斑馬線上,影子被拉得十分細長。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高跟鞋叩響著地麵,發出一連串輕促的脆響,卻被厚重的鳴笛聲所掩蓋。
她不由得再次提快腳步,像是小跑一樣的朝街道對麵跑去,試圖在那輛鮮紅的卡車到來之前通過馬路。
按照時間來說,她是完全可以安全抵達的。
然而就在她跑至斑馬線中央的時候,原本穩健的節奏卻突然一亂。
——哢啪。
伴隨著某種事物的折斷聲,一顆石子倏地以極快的速度在餘光中一閃而過,並像是打水漂似的在路麵上彈了兩下,消失不見。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剛剛才踏出的右腳便忽地一空,一股強烈的失衡感拉扯著她向前,並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呀!”
荻原太太驚呼著,身體與瀝青的柏油路麵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啪嗒,嘩啦啦。
手中的女士提包掉在地上,裝在裡麵的物品零散地在馬路上灑了一地。
吃痛之下的荻原太太暫顧不上這些,隻是本能地回頭朝腳下看去,就見那隻穿在右腳上的黑色高跟鞋,竟不知何時斷了鞋根,裸露出鞋底的膠麵。
而就在腳邊不遠,那斷掉的鞋根正安靜地躺在那裡,橫屍街頭。
嗡——嗡——
耳邊傳來的厚重鳴笛聲將她拉回現實。
荻原太太猛然意識到自己目前還在馬路中間,於是趕忙用手撐扶著想要起身。
隻不過……
“嘶……啊……!”
她才剛剛一使勁,一股劇烈的疼痛就從右腳那裡升起,令她瞬間倒吸一口氣,條件反射性地又癱坐在地上。
荻原太太緊咬著銀牙,蜷縮著小腿,低頭看去。
隻見右腳的腳踝處已是高高得鼓了起來,紅腫了一大塊,明顯是剛才那下踩空所導致的崴腳。
她試圖努力再次起身,可右腳的扭傷卻像是牽動了體內的所有神經,僅是稍稍動一下子,入骨的疼痛便立刻在腦中跳動,並瞬間打散她在體內所組織起來的力氣。
“啊啊……痛死了!!”
荻原太太大聲哀嚎著,腦門上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五官扭曲在一起。
尖銳的聲音響徹街道,令不少人紛紛回過神來。
“——喂!那個阿姨好像起不來了!!”
“車子!車子要來了啊——!”
“誰來!誰來救救她——!”
街道兩邊的學生們四下環顧,大喊大叫。
有人正欲邁動雙腿。
嗡嗡嗡嗡———!!!
鮮紅色的卡車卻是高聲發出預警,像是在驅趕著路上人的離開。
經過這麼一下子。
那些人又紛紛止住了腳步。
一麵是高速駛來的巨大卡車,一麵是跌倒在地、無法起身的中年婦女。
麵對這一切,沒人敢去試著和卡車比速度。
所有人都像是嚇傻了一樣的呆愣在原地,仿佛下一秒地上的人就會被撞成肉泥。
荻原太太轉頭向一旁看去,透過那透明的擋風玻璃,裡麵的駕駛員亦是麵露驚恐地看著他,並大張著嘴巴說著什麼,隻是她卻聽不到。
從她闖紅燈到跌倒在地,其實隻不過是短短的幾秒鐘時間。
然而這幾秒鐘的時間卻仿佛成為了天譴,雙方的距離已經到了就算是駕駛員踩刹車,卡車也勢必會出現來不及的情況。
二者都有錯誤。
她不該闖紅燈,對方也不該那麼高速行駛。
駕駛位上,司機已經麵露絕望。
荻原太太也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的表情。
她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周圍忽然奇異地安靜下來,就連痛覺仿佛也離她遠去。
往事如走馬燈一般的不斷在眼前回放。
從年少芳華到情竇初開,從風華正茂到連枝並頭,從家庭和睦到形單影隻。
製服,正裝,婚紗,圍裙。
隻不過是瞬息之間,便好似已然走到了儘頭。
荻原太太的瞳孔放得極大,人生中從未有哪一刻會像現在這樣,能清晰地感覺到死亡是如此得迫近。
她想要離開,可身體卻像是觸發應急機製一樣的變得僵硬,做不出任何動作。
父母、丈夫、一颯……幾人的臉孔一一在眼前浮現,裡麵未曾有沙優。
荻原太太臉上閃過一抹淒慘,不甘地閉上了雙眼,等到迎接自己的命運。
看著眼前的一幕。
沙優呆滯地睜大眼睛,愣在原地。
思緒像是陷入泥沼一樣的遲鈍不堪,腦中除了想要大叫之外,再無法產生任何念頭。
就在這時,一道沉穩果決的熟悉嗓音,卻是倏然傳入了耳畔。
“——去救她,彆怕。”
那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大腦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本能衝了出去。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在圍觀者驚恐欲絕的表情中。
少女用力邁開雙腿,衝向馬路中央,衝到母親身旁。
嘎吱吱吱吱吱———!!
刺耳的刹車聲在街道炸響,輪胎劇烈摩擦著地麵,產生出一種像是橡膠燃燒一樣的氣味。
巨大的鮮紅色卡車在餘勢的作用下拖拽向前,始終無法停下。
“——媽媽!”
清亮透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荻原太太赫然一驚,霎時睜大了雙眼。
“誒———?”
“我扶您起來,快一點——!!”沙優聲音顫抖地說,臉上全是豁出去的樣子。
荻原太太刹那間濕了眼眶,眼中的情緒極其複雜,她的嘴唇翕動著,雖然哽咽卻破口大罵。
“……笨蛋、你還來這裡乾什麼——!!?快點走開!!”
沙優對此不言不語,隻是用力搖頭,目光筆直看著馬路對麵,散發出一股決絕般的莫名魄力與固執。
她使勁抱著荻原太太的身體,小小的身軀裡湧現出巨大的能量,試圖將其從地上抱起。
感受到身上所傳來的力道,荻原太太眼底的情緒複雜到了極點。
她萬萬無法想到,這個一直以來被她視為麻煩,並厭煩、疏遠的女兒,竟會在這種絕境的狀況下豁出性命趕來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