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麵前的一群滿臉天真的孩子,一直都是東灣城裡學識最廣博的老夫子歎息了一聲,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完了。
他雖然並不覺得教育是一件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可他從來也不認為,每一個孩童都應該上學識字。
這簡直就是一件荒謬的事情,天底下哪有讓所有人都讀書的道理?所有人都學了聖人之學,懂了各種道理,那誰來種地,誰來做工,又有誰來做奴隸仆從?
最不能讓他容忍的,其實還是那些坐在角落裡,有些忐忑又有些彷徨的女孩子們。
該死的,這叫什麼事兒啊?男人和女人在一個屋子裡學習,而且享受著同樣的待遇,這叫什麼事兒啊?
又歎息了一聲,老頭兒又看了看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上的兩個士兵,隻能硬著頭皮用掉粉末的劣質粉筆在塗黑的牆壁上寫了幾個字,然後讓所有人都跟著寫。
在老頭子熟悉的世界裡,女孩子想要學東西,那不是應該請教習到府上去教的嗎?
男孩子要學習,那不是要考證一下家室是否清白,自己是不是啟蒙,有沒有定力有沒有決心再分三六九等授課的嗎?
這麼囫圇聚在一起,簡直就是在侮辱教育這兩個字啊!雖然他心裡這麼想著,可看了看門口的倆當兵的,又隻能把話都吞進肚子裡去。
形勢比人強啊——這門口的倆士兵可不是來保護他的,而是來監督他的。他必須要老老實實按照教學進度授課,兩個當兵的來學習還要寫什麼學習日記,聽說每天他們的連長都要查看的。
作為一個讀書人,老爺子自認為十裡八村的,好歹自己也是個學識淵博的夫子,學生就算不能聞達諸侯,那至少也是雅士騷客。
現在可到好,要是這倆大頭兵出去說自己是他們的老師,自己這一把年紀了還活不活了……
所以,都可以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在抽搐的老學究,隻能強壓著沮喪與怒意,挨個將寫在黑板上的字都教了一遍讀音。
再歎了一口氣,他背著手走下了台階,走到了書桌各不相同的這些孩童們的中間。他沿著過道一步一步走著,每走一步內心都要疼那麼一下。
這可都是上好的書桌啊,每一個他都見過第一排的是李老爺子家裡的,講究的是大氣磅礴;第二排左邊的那個書桌是趙家的傳家寶,平日裡自己都不舍得多用幾次的;再後麵的……那張……特麼的是他自己的!
眼看著黃花梨造的傳世書桌,就這麼排在了教室裡,讓這些兔崽子們隨意使用,怎能不叫人心疼?
話說回來,這些遠道而來的自稱唐人的大頭兵們也真是闊氣,白紙就好像不要錢一樣的供應,每個孩子隻要去領,必然是足額發放,竟然好不推辭。
更讓他鬱悶的是,眼前的這群孩童們,在這樣一張張上好的白紙上麵,寫出來的字扭扭捏捏,真的彷佛蟲子在爬!
“筆鋒!筆鋒!”老爺子差點兒被氣的背過氣去,忍不住一邊咳嗽一邊嗬斥道“這字寫得這麼差勁,何來文人的風骨?”
“……”坐在門口的一個士官低頭看了看自己那一串醜字,撇了撇嘴被炮彈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時候,也不見老爺子你的氣節風骨……
他對這些教識字的低級夫子是沒半點兒好感的,在布納斯也是如此。這些教認字的老師都是從前的老頑固,他們的課是布納斯學校學生最討厭的。
尤其是後來,在學校裡見識到物理化學體育等老師之後,他們就對更不喜歡這些教識字的先生了。
這其實是不對的,是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的,是短視又無可奈何的一種妥協。
大唐集團急著用人,人才的培訓周期很短,所以基礎往往根本沒有時間去夯實加固。大家的字跡都不好看,因為從識字到畢業,大家都沒有時間去練習自己的文字。
對於他們來說,要求隻是最基本的,能夠準確的,將他們想要表達的內容寫出來,彆人可以看得懂,這就可以了……
唐陌也知道不好,也會提醒已經畢業的人練習自己的書寫,提高自己的文學修養,可短時間內,這種問題依舊還會繼續存在。
當走到自己的書桌側麵的時候,一臉慍怒的老夫子怔了一下,他看到一雙滿是老繭的細幼的手,寫出了還算可以的幾個小字。
這孩子似乎不忍心一下子浪費這麼大一張紙,隻是在角落裡,用很小的字體一個一個整齊的謄寫著黑板上的文字。
一筆一劃,寫的很是認真,字體也儘可能在模彷著,黑板上那飄逸的鐵畫銀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