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盯著嬸娘看乾嘛,不認識嬸娘了?”
“沒有,我在看…一座挺有意思的塔。”
“塔?”正彎腰倒茶的甄氏回頭看了眼門外,“這寺裡的佛塔建的卻是挺高的,也不知花了多少銀子,這些寺廟倒是一個個的真有錢。”
她忽又扭頭問“檀郎,怎麼這次爭論過後,你不和我講那孟什麼的道理了?”
“什麼孟什麼?”
“就是那什麼民貴…君輕,擱以前,你得每次都把嬸娘教一遍。”甄氏看歐陽戎的眼神有些疑惑。
歐陽戎放下茶杯,淡然道“因為侄兒長大了。”
甄氏聽罷放下手裡夥計,端坐凳上,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歎息一聲
“確實是長大了,剛剛都知道放下才氣拉攏下人了,也不和嬸娘爭個對錯了……這麼看,貶一次官,也不算太虧,心智更深沉了,這個好,做官就是要深沉些,下麵的人才會畏。”
羅裙婦人小指撩發耳後,突然又話題一轉“那既然檀郎長大了,是不是該開始考慮婚姻大事了?之前服孝已經耽誤三年了。”
歐陽戎有些倦了,他現在不太想談這些家長裡短,隻想搞清楚腦子裡忽然出現……或者說帶過來的這玩意兒,說不定還關係到他有沒有機會回去。而對於山下水患,眼下他也是猶猶豫豫,就像爬出地宮前,曾對鶴氅裘老道說過的,他不是聖人,也沒做聖人的心,他隻是個離“鄉”之人。
幸好這時外麵院裡冒出個耀光的小光頭,端了盤進門了。
“施主,該吃藥了。”
歐陽戎立馬迎上,也不顧燙嘴,一口乾完,就差沒和秀發的小腦殼碰杯了。
“好藥。”他讚揚道,又轉頭“嬸娘,侄兒又有點頭暈了,這藥勁有點大,我去躺會兒,你趕路一天了,也去安頓下,早些休息吧。”
甄氏瞧了他眼,點點頭,又叮囑了他幾句,便起身出去了。
隻是出門前,她頭不回的丟下了句
“檀郎彆忘了,你娘生前對你有二願,一是,考上進士,二是,娶五姓女!”
婦人走後,最後四個字依舊餘音繞梁。
連頭發短見識更短的秀發都啞然的看了眼臉色平靜的歐陽戎。
好家夥,縣爺想娶五姓七望的女子?這應該比娶離氏或衛氏公主還難一點吧?五姓七望們有時候甚至不屑嫁女給皇族……
秀發準備端藥碗開溜,卻被歐陽戎突然叫住,“對了,秀發,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縣爺客氣了,有什麼貧僧能做的事儘管吩咐。”
歐陽戎低頭想了想。
“那夜我掉地宮裡……下麵除了你那秀真師兄外,還有一個渾身膿瘡的老人和一個斷根小指的啞女,挺可憐的,你能不能讓悲田院那邊好好照顧下兩人,特彆是老人,渾身有膿瘡看看能不能醫治。”
“沒問題,悲田院本就是縣衙資助的,縣爺儘管放心,貧僧去和院裡管事的師兄說下,他會替縣爺照顧的。”
“那就麻煩你們了。”
“客氣欸。”
歐陽戎笑了笑,目送這個頗豪氣熱心的小沙彌離去。
這件心事已了,他關上房門,和衣臥榻。
一閉目,眼前便有祥雲仙霧、疊嶂遠山鋪麵而來,視野的儘頭矗立一座十分熟悉的功德塔,門兒已開……
……
秀發離開三慧院後,將碗盤送回了廚房。
先去了趟誦經堂,跟著師兄們一起做下午課,誦經告香。
下課後出門左拐,他穿過幾座佛像莊嚴的大殿,找到了正接香客的師父,自覺端茶倒水,陪著師父一起給身份尊貴些的香客們解簽釋夢。
待到傍晚,客流稀少,主持完美收工,秀發出門準備去吃齋,走路上忽想起件事,轉向去了悲田院。
夜路上,小沙彌嘴裡念念叨叨,模仿學習下午師父的儀態和語氣,讀到某處,突然輕咦。
“阿彌陀佛,女施主……咦,為何師父上午喊縣爺的叔母時,稱‘女菩薩’,下午喊那位誠懇祈願的麻臉婦人時,又稱‘女施主’?奇怪奇怪真奇怪,難道是有何講究嗎?”
秀發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悵然的搖了搖頭,“佛理太深奧了,好難參透……算了,明日請教師父。”
不一會兒,走路都不忘專研師父‘高深佛法’的小沙彌,趕到了悲田濟養院,院內沒人值班。
“秀獨師兄?”他喊了四五聲,才終於有人應聲。
“在在在,在呢在呢。”一個中年僧人從一間屋子裡腳步踉蹌的走出,夜色掩著滿臉酡紅。
“咦什麼味?”
秀發聳鼻子嗅了嗅,指著秀獨道“怎麼股餿味?”
“罩房裡麵太悶了,全是汗。”
“哦,師兄出汗彆著涼了。”秀發點頭,也不疑有他。
接著小沙彌把歐陽戎交代的事情認真又複述了一遍,還反複叮囑這是縣太爺吩咐的事,要好好去辦。
秀獨打了個酒嗝,滿嘴答應,終於是把小師弟給打發走了,待人走遠,他拍了拍滿是酒氣的臉龐,歎息,“真最後一口了。”
說完就要返屋取酒,路走到一半,陡然一愣。
“老人長膿瘡的有兩個,啞的女的也有一個,但渾身膿瘡的和斷一根小指的……咱悲田院還有這兩號人?還和縣爺一樣前兩日掉下過井?小僧怎麼不知道。”秀獨迷糊撓頭。
“前兩日過去瞧了眼,下麵不就秀真師兄一人嗎,奇了怪哉……”
最後,搖頭僧人嘀咕著回屋。
“縣令這病,真是越來越重了……嗝~再來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