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嘴角抽了下,起身去桌前瞧了瞧這筆巨款。
這張桌子都被銀子壓的有點搖搖晃晃。
一千兩銀啊,都抵得上他威逼利誘那幫惡霸劣紳們捐錢的一半了。
年輕縣令把手裡的銀子丟回桌上,走大堂上背手踱了幾步,忍不住回頭
“咱們龍城縣還有這等遵紀守法的良民?”他詫異問。
主要是歐陽戎早就對縣裡這群地主土豪們失望透了,或說,對他們壓根就沒懷有希望過,這些日子鬥智鬥勇,觸及利益比觸及靈魂還難……
可眼下卻突然殺出一個白蓮花來,比踏馬的良民還良民,真是令人男默女淚。他如何不震驚。
好家夥,這麼一想,有點小淚目了都。
這波啊,這波叫ua。
歐陽戎一歎。
刁縣丞想起一事,又道“對了,明府,你與貴叔母現在住的梅鹿苑,也是這蘇家無償捐的。”
歐陽戎啞然。
不多時,刁縣丞帶公務離開,留下某位年輕縣令站在大堂內一人獨對一桌白花花的銀子。
他摸了摸下巴。
“鹿鳴街蘇家……就在旁邊?隔壁那家蘇府,記得小師妹就住在那,她說是世伯家……也就是說,這個蘇家是恩師的故交?”
歐陽戎披上衣服,準備出門,可猶豫了下,又把官服掛回去了。
人家找名義捐一千兩,隻求他一副字畫,頗有君子之交的意味,若是登門拜訪就顯得有些俗了,更何況這蘇家還是恩師的故交,他也不能太熟絡,得避嫌。
歐陽戎點了點頭,將人情記下,旋即派人喊來了燕六郎。
他下巴示意了下銀子“拿去買糧,全花了,不準剩。”
頓了頓,年輕縣令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特彆是街上新開的米鋪,得好好照顧下人家生意。”
“喏。”
……
第一抹晨曦最先是落在東林寺山頂的鐘樓上。
隻是今日上樓敲鐘的灰僧衣沙彌心思絲毫不在鐘上,頻繁望向山下的蝴蝶溪方向走神。
若是此刻有早起的紀律僧人路過,瞧見了也不會去管,因為今日寺廟香火肯定沒多少,且主持會帶著一大幫僧人下山去城裡的彭郎渡布道。
因為今日是五月五,又是一年端午。
龍城縣內。
天還未大亮,擴建後的新渡口,便最先熱鬨起來,壯丁苦力、販夫走卒、家丁奴仆、衙役書吏、還有叫賣早點的小販,便熙熙攘攘擠在碼頭,搭台般桌,爬梯掛彩。
被晨曦剛剛捂暖的蝴蝶溪上,眼下最顯眼的不是外地運糧的大船,而一艘艘絢麗多彩的龍舟。
若從全城往下俯視,便可看見,天光還未完全照亮的各條大街上,從各個坊巷走出來的人頭,彙聚成了川流不息的人浪,皆朝著賽龍舟的蝴蝶溪渡口流去,城外的流民們亦是湧入城中,大街小巷都有藍衣的捕快巡邏,維護秩序……
龍城縣衙牽頭舉辦的端午龍舟會終於開始了。
剛到上午。
“明府,明府!”
鹿鳴街,龍城縣衙,報道完的官吏們都是往門外走,去碼頭看龍舟,隻有某個怨種捕快逆著人流,往縣衙裡麵跑,嘴裡呼喊著,他逮到一個熟人快嘴問
“趙四郎,看到明府了沒?”
“早上有弟兄去給縣令大人送早點,好像是在後宅。”
“這麼晚了,賽龍舟大會都等著明府開幕呢,怎麼還在後宅啊?”
燕六郎無奈,一路推攘著人流,趕到了被大水衝塌後無人居住的縣衙後宅。
剛進來他就看見某個穿著青色長袍的年輕縣令,正在彎腰搗鼓院子裡一個奇怪的“沙盤”。
燕六郎覺得院子裡這玩意兒應該叫沙盤,因為看著有點像軍隊模擬地勢山形的沙盤,隻不過明府搗弄的這個是放大版,占滿整個院子,並且裡麵還有模擬的河道,水源連接著另一處抽水的井。
“明府,該出門了。”
“哦。”
歐陽戎頭不回的應了聲,蹲在池邊洗了把臟兮兮的臉與手,然後走去,順手關上了井邊抽水的井車。
院子裡這座龐大“沙盤”裡急速流動的“溪水”,停了下來。
燕六郎取來官服,展開,幫年輕縣令穿上;期間,這位性子毛躁的藍衣捕快忍不住瞥了眼院子裡的奇怪“沙盤”。
自從上回從大孤山東林寺‘遊山玩水’回來後,明府就迷戀上了這玩意兒。
他先是托柳阿山尋來了不少工具材料,然後在縣衙後宅找了個沒人打擾的大院子,在裡麵吃喝睡,埋頭折騰了兩日,最後做出了院子中的這個“沙盤”。
瞧樣子,燕六郎覺得很像那日在半山腰上看見的蝴蝶溪與龍城縣地勢,不過仔細一瞧,卻又有些變化,有些彎彎曲曲的河道好像變直了些,有些地勢好像移動了些……
燕六郎看不懂這是在乾嘛,不過……這才正常,他覺得他要是看懂了明府的腦回路,那就真出息了,可以不做這跑腿怨種的捕快頭子了。
燕六郎歎氣。
歐陽戎穿好官服,低頭整理袖口,邊出門邊問“糧價現在多少?”
“明府,已經二十錢一鬥,維持半旬了!”
“乾得不錯。”
燕六郎臉色謙虛道“是明府指揮的好。”
“不是,我是說那批外地糧商們乾得不錯。”
燕六郎“……”
歐陽戎帶著燕六郎走出縣衙,登上了柳阿山駕駛的馬車,在車上坐好後,他微笑解釋
“根據你前日在碼頭倉庫探查回來的消息,眼下這批外地糧商至少已經彙聚了十萬石糧食在龍城,可是糧價還是維持在二十錢一鬥,沒有發生同行之間的惡性競爭,這些外地糧商裡麵,應該是有腦子靈光、長袖善舞之人在串聯配合,默契賣糧。”
燕六郎恍然,“原來如此。”
歐陽戎輕笑,“看來也不全是毫無防備的,都是人精啊……這口肉,稍微有點硬。”
燕六郎試探道“那今日……”
“一切如舊,走吧,這一年一度的端午,得讓全城人都過個好節。”
歐陽戎笑說,燕六郎點頭。
這時,似是想起什麼,年輕縣令又問“對了,小師妹你最近有看見嗎。”
燕六郎思索了下,“我上次回家,街上看見她好像從淵明樓裡出來。”
“沒事跑那裡去乾嘛,哪裡能乾嘛,額,小師妹該不會好女風吧……”
年輕縣令凝眉。
燕六郎欲言又止,想問,謝姑娘這麼明顯,明府都看不出來,把如花似玉的小師妹冷落好幾天,該不會是好男風吧……家中一根獨苗的藍衣捕頭不禁收臀往後縮了縮。
歐陽戎並不知道氣氛突然蕉灼了起來,不多時,馬車抵達彭郎渡,他當先掀開車簾,頓時一陣鋪天蓋地的熱浪襲麵。
唔,是鹹粽子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