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公審那日一樣,他死死盯著柳子安震驚的眼睛,緊攥住其手腕。病榻上的男子滿臉猙獰,低沉嘶吼
“柳子安!老子不管是不是你捅的刀,從現在起,從現在起!你給老子好好守住柳家,守住劍鋪!若是劍沒鑄成,若是柳家在你手上斷了,不僅老子做了厲鬼也不放過你,柳家祖宗十八代都不會放過你!!咳咳咳……”
似是情緒激動、動作幅度太大,又牽扯到了胸肺傷口,柳子文一陣捂嘴捂胸的狂咳。
可謂是聲聲泣血。
柳子安顫抖手腕,他滿臉布滿驚恐、無辜、傷心的神色,用力搖頭道
“大哥,真不是我,真不是我乾的啊,你我手足同胞,我怎麼做出這種背後捅刀的狠心之事,大哥,你難道要二弟我把這顆心剖出來,你才信?”
他兩眼通紅,麵露疲倦道
“而且現在也不是兄弟猜疑的時候,你好好養傷,咱們兄弟二人一起撐過眼下,以後齊心協力,待把那物鑄成,再把這失去的一切都加倍奪回來好不好?好不好,大哥?”
柳子文沒有回答,或者說絲毫沒有聽柳子安的哀求話語。
他咳嗽完後,滿嘴鮮血的仰躺在“吱吱呀呀”的堅硬床板上,那原本臉上的猙獰之色逐漸轉變為一種混雜有絕望與悲嗆的神情
“老子不管你有沒有捅刀,是不是裝的,是不是拿老子當擋箭牌……
“若是柳家沒了,柳家沒了……柳子安,你就是不肖子孫,就是家族罪人……你萬死難辭其咎。”
柳子安啊大嘴,呆呆看著床榻上默哀大於心死的柳子文,眼裡似是有萬般的委屈、悲憤、迷茫之色,最後全醞釀成了一句悲憤話語
“大哥,比翼鳥的毒,是經過我手沒錯,但是歐陽良翰也有啊,你那日在剪彩禮上把毒誤給了他……
“況且,若真是我下的手,為何要蠢貨似的讓死士朝歐陽良翰他們大聲喊話,這種拙劣的潑臟水手段,隻要不傻是個明眼人,事後都能咀嚼過來,是栽贓陷害,二弟我會做這麼蠢的事?!”
柳子安越是反問,呼吸聲越是變粗,他捂胸喘氣,眼裡隱隱噙著淚光。
可是柳子文沒有看他。
依舊盯著床榻上方的帷帳頂,過了一會兒,語氣淡淡吐出一句
“歐陽良翰不會做這種事,不僅不想,他也不屑。”
柳子安含著淚光的瞳孔縮了縮,啊了下嘴。
可柳子文卻繼續旁若無人,繼續兩眼無神道
“若真想用盤外招對付我,歐陽良翰有無數次機會,也有無數種方法,我們能想到的,他難道就想不到嗎?
“但是他偏偏選用了最公正,同時也是最麻煩的一條路子,當著全縣百姓們的麵揭發咱們,公審柳家……
“你說,這樣的人,會用盤外招雇死士刺殺我?”
床榻內外安靜了會兒。
柳子文麵若死灰,語氣卻出奇的平靜道
“輸了,終究還是輸了。從我用買凶斬首的盤外招起,我就輸了,從那時起,在歐陽良翰眼裡,我就不再是值得尊敬的對手了。
“但他還是沒有同樣暴烈的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趕儘殺絕,而是依舊用堂堂正正的公審……”
說到這兒頓了頓,床榻上的柳子文猛打了個顫,嚇的柳子安摔下了凳子。
柳子文瞠目呲牙的低吼道
“該死,真是該死,歐陽良翰,你真是該死啊,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死在東林寺,這般誅人之心,你該死,你該死!”
歐陽戎提出的公審,就是對他最大的藐視與誅心。
比被死士捅殺了還要難受。
柳子文正是因為對這些看的太過清楚,才尤為痛苦,心如刀絞。
歐陽戎還不如殺了他呢。
待病榻上回光返照似的男子安靜了一些,柳子安才忍不住道
“既然不是歐陽良翰,那有沒有可能是王大人……”
“好了,閉嘴。”
柳子文忽然打斷,聲音有氣無力。
他垂斂青色眼皮,嘴皮子顫抖問
“柳家現在……還剩多少家產。”
柳子安低下頭
“若是這兩日,老老實實按照剛剛歐陽良翰說的那些去辦……縣衙收繳、賠償士民、各房分家後,大概隻剩下小孤山上的大宅,和西岸的古越劍鋪了,對了,水運生意或許還能保留一小部分下來。”
柳子文忽笑“哈哈哈……咳咳咳……”
他嘴中咳血,鮮血像是從喉中湧出的噴泉一樣飆出。
“大哥。”
柳子安關心喚了聲,不禁悲鳴
“大哥彆氣了,咱們隻要還有劍鋪在手上,就還能有翻身之機,這也是王大人前日暗示咱們的意思,其它的祖產家業暫時都可以先拋棄掉,先給歐陽良翰和那些刁民先低頭認個錯,挺過這劫……
“沒事的,大哥,咱們隻是暫時忍一忍……那爐劍還在,柳家就還沒倒!”
柳子安緊緊握住柳子文冰冷的手掌
“大哥在這裡先委屈下,早點康複,等待事了,我與三弟還有嫂子在家中等你……”
柳子文沙啞出聲,打斷道“現在不接我回去?”
柳子安麵色有點小尷尬“大哥現在還是戴罪之身,不好得罪歐陽良翰……”
柳子文忽問
“你想做劍主?”
柳子安臉色困惑“大哥在說什麼?”
柳子文不再開口。
隨後,柳子安又寬慰了兄長幾句,見柳子文緘默,柳子安隻道不打擾他休息,準備告辭離去。
“柳子安,記住你說的,保住柳家,帶領柳家走出龍城……若最後真能如此,你還不算罪人。”
臨走前,柳子文顫聲開口。
柳子安“大哥,我……”
“記住阿父的粥棚,粥棚一定要開,一定要開……你走吧。”
柳子文仰頭平躺,閉上了眼睛。
柳子安欲言又止,見狀告辭離去。
隻留下空蕩蕩的屋內,病榻上,宛若行屍走肉般的男子。
也不知過了過久。
是夜。
屋子漆黑一片。
窗外又有急風晚雨。
突然間,一陣狂風呼嘯,“砰”的一聲窗扉猛地吹開,又“砰”一聲再閉上。
屋內隻有外麵細細簌簌的雨聲。
除此之外,隻有床榻上柳子文微不可聞的虛弱呼吸聲。
而床榻前,卻隱隱約約多出了一團漆黑影子。
這道人形黑影似乎有著一隻空蕩蕩的袖管,而另一隻手上提握某個長條般的事物。
斷臂劍客在床榻前靜立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注視著什麼。
少頃。
“你……”
有一陣雪白月光霎那間點亮全屋,柳子文嗓音嘎然而止。
旋即,屋內恢複黑暗,隻剩下匆匆雨聲,再無呼吸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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