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自己來望。”
謝令薑打斷欲言又止的歐陽戎,抓住他手掌,齊齊躍上屋簷,一起遙望。
小師妹的手心略微冰涼且濕漉。
冰涼,可能是因為此刻歐陽戎手心溫度過高,才覺得是她素手冰涼。
至於二人手心濕漉水跡,好像不是他的……
怎麼這麼多汗水?易出水體質?
就在歐陽戎的思緒天馬行空之際,他手掌突然感覺到小師妹手中似是一股暖流湧來。
暖流自手少陽經渡入歐陽戎體內。
它一路上行,點滴不散,最後彙聚到耳顳部,也就是太陽穴附近。
歐陽戎隻覺頭兩側太陽穴一陣陣的鼓脹,宛若沙場敲鼓。
“這是……”
“大師兄彆說話,集中注意力,放目遠望……”
謝令薑俏臉繃緊,一本正經道,這副模樣正經的似是手心緊張出汗之類的俗人之事都與她無關。
歐陽戎轉頭眺望山下百裡外的蝴蝶溪西岸小孤山上空。
臉色怔怔。
他看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或者說,是這方世界本質的模樣,以前都被紗布蒙眼。
歐陽戎突然明白了他多出了一點什麼。
“這就是望氣嗎……不過,柳家到底是在搞些什麼鬼,這是異象嗎,鼎劍要出世了?”
……
老鑄劍師昨夜出奇的沒有熬夜。
早早睡下。
雖然昨夜早早躺下,也隻是半夢半醒,睡不酣暢。
但年老之人向來覺淺,倒也無礙第二日的精神。
不管如何,熬了小半輩子的夜,最後一日終於作息正常了一點。
老鑄劍師點點頭,多獎勵了自己一壇酒。
清晨天蒙蒙亮,老鑄劍師睜開眼,依舊一身麻衣下山,輕車熟路的走到那個熟悉的早餐鋪子,角落坐下,等待早點。
除了早醒,老鑄劍師今日也話多了幾分。
實在罕見。
“你幫我送完東西,那小丫頭後來就沒再到劍鋪來過嗎?”
老鑄劍師朝端來麵片湯的程大姐平靜問道。
準備轉身走人的程大姐好奇轉頭,看了看主動說話的怪老人,手在圍裙上擦擦
“沒再回來了。阿青姑娘現在好像住在鹿鳴街的一戶貴人家,那邊的院子高牆都老氣派了,俺瞧著,她應該不用來這裡做工了,她阿兄有本事能養家哩。”
頓了頓,程大姐搬來新的酒壇,放在老鑄劍師的桌上,在轉身回返廚房之前,她回憶道
“阿青還讓俺帶句話,說收到了你送回的東西,會好好保管,另外還讓老先生你要注意安全,說是這邊可能有壞人,若有危險,可以找她,她去求貴人。”
老鑄劍師點點頭,坐在桌後,獨自喝著黃酒。
程大姐返回廚房忙活。
頭頂陽光明媚,天氣不錯,但今日不知為何,劍鋪的管事通知劍匠們今日休假,無需上工,但白天要去各自的劍爐房候著。
所以早晨早起前來的人不多,早餐鋪子人流挺少,程大姐很快忙完出來。
露天攤位上,客人都走了大半,包括那個脾氣古怪的麻衣老人,也帶著今日的新酒壇離去。
程大姐麻溜的收拾餐桌碗筷,待到她走到角落處麻衣老人吃飯的桌子。
輕“咦”了聲。
婦人四望了下,桌上空空如也。
那臭脾氣老頭並沒有留下空酒壇,與明日黃酒的新錢。
明日不用給他打酒?
……
老鑄劍師緩緩走進房間。
一手提酒壇,一手拖來一把小木凳。
他在一座熄火多年的鑄劍爐前坐下。
手撐膝蓋,仰飲了一口酒,呢喃幾句,轉頭默默看向身前的鑄劍爐
“師弟啊師弟,老夫找你戲討腦袋和劍,你二話不說就割下自己腦袋,和劍胚一起親手遞送給老夫。
“這一幕,老夫這些年做夢經常夢到……你就這麼信任老夫?
“其實老夫隻想簡簡單單鑄造一把鼎劍而已,從年少初次打鐵時就開始想了啊,可惜似乎生錯了朝代。
“不過現在看來,這大周朝也不錯,太平盛世有,野心家也不缺,鼎劍這不就要出爐了嗎?
“師父師弟,你們不想給野心家鑄劍,可你們卻忘了一件事,鑄劍師難道就不是野心家了?
“沒有野心,那還鑄個什麼劍?讓神話自凡塵中誕生,難道不是最大的野心?
“好一條蝴蝶溪,好一批吳越男兒,為鑄一口劍,不知掉了多少顆大好頭顱。”
他低頭,看著酒壇裡晃蕩的渾濁水液
“嗬,你問老夫喜歡看什麼?師弟送我腦袋後,老夫確實有了個百看不膩的戲碼……
“那個被黥麵的小丫頭,嗬老夫倒是與你有緣,送你段前程又怎樣?
“任誰也想不到,堂堂一位鑄劍大師,竟會受平凡女繡工的啟發鑄劍。
“不過,可能也正因如此,你個小丫頭才誤打誤撞成了這口氣的氣盛之人吧。
“是因為日日接觸,老夫受她氣的影響,鑄劍時也潛移默化,冥冥之中算是人與劍共生成長,所以自然是氣盛之人?玄之又玄啊。
“不過,那個新縣令有點奇怪,明明不是,但為何鼎劍會貪吃他的氣?難道是其它鼎劍的氣盛之人?不太像……”
老鑄劍師搖搖頭,砸吧了下嘴
“隻可惜是一個漏氣之體,氣盛,又漏氣,這不天然吸引練氣士圍‘觀’,很難留住機緣,為他人做嫁衣裳罷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枚灰布包裹的金屬方塊,丟在桌上,歎息一聲
“當年在東林寺蓮塔,三家指鼎立誓……一言九鼎,背約者絕……這血誓真是靈驗。
“東林寺的那些蓮宗練氣士已經如此儘力了,結果未達成蓮塔之盟,還是受到背約之咒,道脈絕斷。
“老夫的師門也要快了,眉家早已滅門,老夫算是最後一人。
“隻是可惜了這門鹿盧鑄劍術,自初鑄第二口鼎劍起至今,幾近鑄造半數……
“不過,倒是還有一門。秦時替越處子與六國遺貴刺客們創造出第一口鼎劍的首門鑄劍術,不知是否遺世?”
呢喃片刻,不知姓名的老鑄劍師南望上遊雲夢澤,隔空點點頭
“女君殿,當年的師門盟約,老夫與曾經的東林寺禿驢們一樣,已經儘力歸還鼎劍了,滅脈就滅脈吧,問心無愧。”
鑄劍爐前,老人回過頭來
“這一口劍,已經拖了太久太久了,老夫,老夫師父,老夫師父的師父,整整三代人啊。
“也罷,知道你在爐裡聽膩歪了,今後再無嘮叨了。
“昨夜翻黃曆,說今日大吉。”
說完,空曠房內,老鑄劍師微笑飲了一口酒,忽然探手。
“出去吧,讓天下練氣士們瞧瞧你。”
“晃鐺”一聲。
鑄劍爐洞開。
空蕩蕩的。
房門無風自開。
門外。
方圓百裡,豔陽高照。
可在某類人眼中……
有湛藍劍氣,氣衝北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