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槽前,二人並立,各洗各的。
寂靜無聲了一會兒。
隻有午時風努力推動某人發冠冰白玉簪子吊墜的清脆玉石聲。
“喂,你家人們,可給你找過什麼良配?”
歐陽戎突然問。
問完,他等了一會兒,旁邊沒有了動靜,原本洗碗的聲音也停了。
轉頭一看,繡娘正轉頭,仰著一張小臉“注視”著他。
歐陽戎若無其事的說:
“那就是目前沒有了,不然你也不至於這麼在意姻緣簽。
“對了,還記得咱們前兩次地宮見麵,那個穿鶴氅裘的孫姓老道嗎,兩次他都在,你離開,他也離開,難道和你很熟,算不算是你那家人。”
【不算,但認識】
“難怪。”
歐陽戎垂下頭,目不轉睛的看著水槽裡的碗筷,輕聲:
“我這次隨本州彆駕出巡,路過龍城,又去了一趟東林寺拜佛,期間,去看望了下不知大師,唔,就是那個叫秀真的瘋和尚,你也認識。
“桃壽齋那盒糕點給他吃了……後來我逛地宮的時候,突然記起一件事來。
“不知道繡娘忘了沒,第一次見麵那晚,我大病初醒,你,我,不知大師,孫老怪四人困在地宮。
“當時還和你們不熟,孫老怪問我……要不要媳婦,還伸手指了指你,哈哈你那會兒,一個人傻乎乎的蹲在一邊,我現在都還記得你當時發呆懵然的表情,還有……那雙眼睛。”
歐陽戎輕聲說:
“抱歉,說到了讓你難過的地方,但是沒彆的意思,我想說的是,當時其實就覺得你挺好看的,後來還好心給我遞水……”
聽到這裡,趙清秀身體定住,有些緊繃起來。
可是等了一會兒,她沒有聽到身邊青年繼續說話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著她,令她猶豫不決要不要接下話茬。
就在屏氣凝神洗碗的趙清秀耳根子逐漸紅透之際。
水槽邊終於響起他的嗓音。
“哈哈,這次重逛地宮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這個,有些感慨。
“我很喜歡緣起性空這句話,緣分才是最重要的,人生的常態,是‘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人生的喜事,就是重返故地,舊人還在。
“繡娘姑娘覺得呢?”
趙清秀低頭。
【我不知道,我也不喜歡分開,可…我有家人】
歐陽戎沒再多問,二人像是略過了這個話題。
不過隨後,水槽邊並肩洗碗的二人背影,稍微靠近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誰最先“不小心”貼近的。
也可能隻是把水槽裡的碗快洗完了,隻剩下幾個,兩人“爭”著洗它們,自然身子不由自主靠近。
肩頭不時的碰一下對方。
陽光從後方門外斜照進來,落在他們背影上,看不清楚二人的細微表情。
擦乾淨了最後一隻碗並放回了櫥櫃,歐陽戎突然轉過身,手掌伸入懷中,同時開口:
“對了,送你一樣東西。出門前提過的。”
“啊?”
不等趙清秀反應,蒙眼的她,感受到有風襲麵而來。
是他伸來的手掌。
趙清秀抓住他胳膊,沿著胳膊摸到他手掌,摸索著接過了一份禮物。
還沒打開,趙清秀率先嗅到一股清香。
她兩手仔細摸索了下,這好像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紅木材質,紋理細膩,盒身鑲嵌著螺鈿和珍珠,正麵還有一副栩栩如生的龍鳳呈祥圖。
這是……
趙清秀有些疑惑的打開盒子。
盒蓋上嵌有一麵小巧的銅鏡,內部布局巧妙,被分隔成數個小格,每一個小格都存放有一些粉末與濕泥……正是它們散發出了剛剛繞鼻的清香。
“啊啊?”
趙清秀張嘴空語幾聲,接著聽到麵前檀郎自若的嗓音:
“胭脂水粉,不知道繡娘姑娘喜不喜歡。
“上次元宵夜出去逛,我看不少女兒家都喜歡這麼打扮,好像從認識起就不見繡娘姑娘塗抹胭脂。”
他嗓音溫潤,似是笑語。
“這次出門正好經過龍城一家老字號的胭脂水粉店,老板推薦的,說這種胭脂水粉盒子比較方便,洛陽那邊傳過來的,是當下最時髦的款。”
趙清秀手捧胭脂,有些發呆。
她很少用胭脂水粉,這些年來隱居雲夢,從未接觸此物。
而最近的一次塗抹胭脂,還是小時候在南隴老家,被婆婆趙氏接回檀郎家時,匆匆抹上的普通胭脂。
記得那日,娘親也不太會用此物,還是門口花轎裡等待的婆婆趙氏突然進門,為她梳妝打扮。
婆婆當時還說了一句話。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反正下午沒事,碗洗完了,要不繡娘姑娘試一試。”
趙清秀被歐陽戎的聲音喚醒。
不等她開口,就被歐陽戎拉進了廂房。
“你先化妝打扮著,我出去等……等等不對,繡娘姑娘是不是看不見,額,那我來吧。”
歐陽戎直接自告奮勇,也不等趙清秀拒絕,直接返回梳妝台,把她按在繡凳上,並打開胭脂水粉盒,開始一頓忙活了。
“你手裡拿著盒子,我方便點。”
眼前的天青色緞帶被解下,趙清秀兩手捧著敞開的胭脂水粉盒,麵前盒蓋上的銅鏡,映照出了她愣神的小臉,還有肩後忙碌起來的歐陽戎身影。
清秀少女到現在都有點懵逼,剛剛不還是洗碗嗎,怎麼一眨眼就來化妝了。
歐陽戎咳嗽了聲,隻覺得這個禮物簡直送的完美。
得益於在飲冰齋和葉薇睞起居時間長,歐陽戎對於給女子梳妝畫眉這件事,略懂一點。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歐陽戎劍眉凝聚,聚精會神,然後……一番操作猛如虎。
趙清秀本就是十分安靜、默默忍耐的性子,兩手捧盒,挺直腰背坐在繡凳上,不聲不響的任由著檀郎畫弄。
期間,二人自然難免有一些肢體接觸。
不過可能染麵胭脂本就紅撲撲的,掩蓋了少女滾燙起來的臉蛋。
“好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歐陽戎後退兩步,拍了拍手,語氣鬆了口氣道。
他轉到了趙清秀的正麵,一眨不眨的打量著。
“繡娘姑娘長的真乖啊。”
趙清秀忽然渾身顫了下。
歐陽戎看見她的眼睛紅了一圈。
“額,怎麼了?”
趙清秀原本黯淡的眸子有些晶瑩光亮,像是乾涸的水池開始蓄入清澗的溪水。
她抬手,遮了下臉,搖了搖頭。
“到底怎麼了?”
趙清秀吸了吸鼻子,過了會兒,低頭寫字。
【以前……也有人這麼誇我】
歐陽戎問:“也是給你畫眉梳妝嗎?”
趙清秀下意識的點點頭。
歐陽戎安靜。
旋即趙清秀反應過來什麼,連忙寫字:
“是婦人。”
歐陽戎挑眉,問:
“該不會是廬陵南隴的吧,我記得老家南隴那邊,形容女子漂亮,都是說長的真乖,難道……”
歐陽戎說到一半,忽然感到衣擺被拉住。
【公子,我困了,想休息,好不好】
歐陽戎一愣。
可麵前少女仰著一張淡妝青黛的小臉蛋,楚楚可憐,好看的妝容也難掩眉宇間長久失眠的倦意疲憊。
“好,繡娘姑娘這幾日沒休息好嗎。”
【嗯,我睡得淺,易做夢,公子,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公子下午忙嗎,能不能留下,上次那樣陪我,等我睡著再走】
歐陽戎當即點頭:
“好。”
一個時辰後。
廂房的裡屋,淡粉帷帳的床榻邊。
有淡妝清秀的少女躺臥入眠,閉目的臉蛋睡容安然。
呼吸聲極其輕。
歐陽戎坐在床邊,手裡撚著一隻冰白玉簪子,指尖不時彈一下簪子的吊墜。
“瓏玲——瓏玲——”
歐陽戎打了個哈欠,捂嘴壓住哈欠的動靜。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回頭瞧了眼已然沉沉入夢的趙清秀。
繡娘確實睡得乖乖的……歐陽戎身子微微前傾,眯眼靠近她臉蛋,似是端詳,鼻尖滿是少女體香與胭脂水粉的混合清香,勾的他鼻尖癢癢的,心頭也癢癢的。
歐陽戎停頓了下來。
少頃,徑直站起身,輕手輕腳離開。
歐陽戎小心走出門,掩上屋門,他去打了些清水,洗了一把臉。
接著,離開了幽靜小院。
歐陽戎找到了等待的裴十三娘,吩咐了幾句。
後者領命退下,他頓了頓,回頭看了眼幽靜小院,想起還有東西沒拿,折身返回。
剛邁進院門。
“嗚嗚嗚……嗚嗚嗚……”
歐陽戎突然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哭啼聲,好像是廂房那邊……
他立即衝進廂房。
扭頭一看,隻見裡屋床榻上,正有一位穿單薄裡衣的清秀少女坐起身子。
也不知是何時醒來的。
她兩手緊抱被褥,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一張小臉淚染闌乾。
歐陽戎給她化的妝、畫的眉,全部被淚染去了,哭成了一副大花臉。
啞巴少女空空的張大嘴巴,嗚嗚咽咽。
“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噩夢了?”
看見他回來,趙清秀的嗚嗚聲陡然變得更大了,歐陽戎頓時頭疼。
“彆哭,彆哭。”
歐陽戎一時間手足無措,哪裡想得明白,她好好的哭什麼?
趙清秀仰著一張淚流滿麵的臉蛋,一雙黯淡的盲眸糊滿了清淚。
“嗚嗚嗚……嗚嗚嗚!”她邊哭邊搖頭,就是不回複他。
“你等等,先擦一下,有什麼事咱們慢慢說,彆哭了,乖……”
來到床邊,歐陽戎無奈起身,去拿毛巾,可身子剛站起一半,下一霎那,他覺得懷中滿滿沉沉。
趙清秀突然前撲,撞入歐陽戎懷中,那一張被眼淚鼻涕哭花的小臉深埋在他肩頭,兩根細杆般的纖臂緊緊抱住他腰,似是深怕他跑掉了一樣。
歐陽戎臉色怔怔。
裡屋的空氣寂靜無聲。
他肩頭濕潤一片,有泣聲如絲,幽咽悲鳴,讓人感到無比的悲傷和無助。
歐陽戎原本避嫌虛開的兩手,過了一會兒,緩緩放了下來,摟抱住了她顫栗的瘦背,越摟越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床榻邊的二人,卻竭力相擁著,像是要把對方揉進自己身體裡一樣。
少女哭到撕心裂肺,哭到沒有眼淚,肩膀顫抖著,似乎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能哭出聲音。
青年不言,隻是手掌一下一下的輕輕拍著懷中少女的瘦背。
他的眼神從未如此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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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7k字章節。日常更新是4k字,一章加更是3k字,二合一,就不分開發了,漲成績快些,也防止偷工減料。
昨天太短,加更不算,重新欠更20章算起,今日二合一還了一更,還剩欠更19章。以後加更,應該都是7k字二合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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