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我收下;
——示好,我認下;
——但財物,還是以國家為先的好。
從竇彭祖口中,得到劉榮這番不算隱晦的表態,公卿貴戚們也終是安下心,各自打道回府。
同一時間,劉榮卻已經帶著自己的太子三師,出現在了自己在上林苑的太子私苑:博望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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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故安侯,可還記得我二人上一次彆離?”
和三位老師行走在上林苑內的五尺道上,劉榮負手走在前,含笑望向身旁的太師申屠嘉。
聽聞此言,申屠嘉也不由得低頭一笑,旋即又微微點下頭。
“自是記得的。”
“家上說:下一次再見到的時候,家上,便不再會是皇長子了……”
聽聞此言——主要是聽申屠嘉,能臉不紅氣不喘、口齒清晰的邊走路,邊說出這麼兩句話,劉榮麵上笑容,也不由得更多添了幾分誠摯。
——自打從丞相府卸了任,操勞多年,始終在貫徹‘勤能補拙’四個字的申屠嘉,也總算是得到了難得寶貴的休息時間。
為國家操勞多年,一朝卸任,申屠嘉原本還有些不習慣;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申屠嘉原本好似油儘燈枯的健康狀況,卻是肉眼可見的好轉起來。
劉榮清楚的記得:上一次見到申屠嘉,還是在吳楚之亂爆發後不久。
雖然隻是遠遠看了一眼,劉榮卻也清楚的看到:當時的申屠嘉,幾乎是每走上二三十步,就要停下來休息好一會兒;
天子啟也曾不經意間和劉榮提及:申屠嘉當時甚至就連說話,都是每說兩三句,就要停下來調整一下呼吸,和天子啟奏對、交談,更是至多隻能堅持半個時辰。
隻要過了半個時辰,申屠嘉就會疲憊不堪,連頭腦清楚、條理清晰都很難保證了。
再看看現在?
於上林苑獵場行宮外下了車,跟著劉榮走了這都有三二裡地了,申屠嘉依舊臉不紅氣不喘,還走得動路不說,甚至還能和劉榮說上兩句!
對此,劉榮隻能說:為國家大事謀算,當真是這人世間,最損耗壽命的事了……
“即是做了太子師,故安侯,便不可再如往日那般,為了公務而不顧身體了。”
“——好生調理一下身子,順帶替我漢家的宗廟、社稷,看著點孤這個混賬太子便好。”
“剩下的事,自有年富力強的太子傅頭疼。”
說著,劉榮不忘帶著戲謔的笑容,望向另一側的表叔:新任太子太傅竇嬰。
便見竇嬰聞言,也不由得翹起嘴角,言辭溫和道:“家上說的是。”
“太子平日裡的課業,本就是由太子太傅為主,再輔以各博士、大家。”
“故安侯為宗廟、社稷操勞多年,確實應該好生調養一下身子。”
含笑看著劉榮、竇嬰表叔侄二人唱雙簧,申屠嘉終也隻是嗬笑著止住腳步,一邊輕輕捶打著腿側,嘴上一邊也不忘說道:“家上不必憂慮。”
“臣這個太子師,究竟應該做成什麼樣子——陛下任命臣為太子師,是想要臣做些什麼,臣都了然於胸。”
“日後,家上但有所需,臣這個太子師,便全然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臣素不與人往來,元勳公侯們的事,臣恐怕很難幫到家上。”
“但好歹也是做了這麼些年丞相,朝中的事,臣自認多少還能說得上幾句話;”
“若是有家上看中的人,臣當也能替家上,把人接去太子宮?”
多年不見,申屠嘉依舊是這般直率,劉榮也是不由得一陣莞爾。
稍一斂麵上笑意,對申屠嘉默然拱手一拜,劉榮便自然地走上前,自手臂下側扶起申屠嘉,繼續朝著不遠處,那明顯才剛圍起不久的私苑:博望苑走去。
——縱是申屠嘉快人快語,方才那番話,申屠嘉也還是自謙了。
說得上話?
毫不誇張的說:但凡是和朝中百官,以及朝堂有司部門相關的事,申屠嘉幾乎都能替劉榮辦妥!
之所以是‘幾乎’,而非‘肯定’,則是因為少府這個特殊的存在,並不包含在丞相的職權範圍之內。
但劉榮怎麼說,也和少府令岑邁有點私交,在少府也算是混得開;
再加上老爺子有意無意的縱容,劉榮最好溝通的,其實恰恰是外朝最不好接觸的少府。
有了申屠嘉這番表態,劉榮日後,便不用擔心朝野內外,會出現某個自認為良好的蠢貨,學當年的廷尉張釋之,拿自己這個太子儲君刷聲望了。
“太師需要調養,太保又已拜相,日後,便要辛勞表叔這個太子太傅了。”
到了太師申屠嘉的表態,劉榮自然而然,便將注意力移到了表叔竇嬰身上。
不出劉榮所料——早就有意提前下注、提前和劉榮親近的竇嬰,是劉榮這太子三師中,最不需要劉榮為之頭疼的一個。
“家上言重。”
“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
“——吃了太子傅的祿米,臣自當傾力而為,以報陛下、太後。”
“更何況在太子宮,臣也並非孑然一身。”
“有南皮侯做太子詹事,總覽太子宮大小事務,臣要做的,不過是教家上以《詩》《書》大義而已……”
竇嬰這番表態,可以說是比申屠嘉還直白。
——家上放心!
——臣,南皮侯,還有我倆背後的整個竇氏一族,都是家上最堅實的後盾!
——太後那邊,也有我們從中斡旋!
要說竇嬰這個太子太傅,為劉榮帶來的最大助力,便也不外乎於此了。
作為外戚,尤其還是竇氏一族鼎力培養的新生代代表性人物,竇嬰在竇氏一族,乃至當朝竇太後麵前,都具有舉足輕重的話語權!
有竇嬰這個太子太傅存在,如今又多了個太子詹事竇彭祖,就算有一天,東宮竇太後因為什麼事而對劉榮生了不滿,也將不得不考慮一下兩個族侄,會不會被劉榮這個太子所牽連。
簡單來說:太子太傅竇嬰,便是劉榮為太子妃阿嬌尋找到的替代品,來作為太子宮與東宮長樂之間的橋梁而存在。
再加上一個太子詹事,也就是家令竇彭祖,劉榮基本已經是將竇氏一族的未來,強行和自己綁定在了一起。
劉榮安,則竇氏興;
劉榮危,則竇氏衰。
有朝一日,萬一劉榮失了勢,就算有東宮太後在,竇嬰、竇彭祖二人,大概率不會給‘廢太子劉榮’陪葬,但‘廢太子黨羽’的政治標簽,卻是怎麼都撕不下的了。
新生代最能拿的出手,或者說是唯二拿得出手的新鮮血液,卻帶著這麼個政治標簽,竇氏一族還想在未來、在取代劉榮成為太子的那位治下落得好處?
嘿……
長的不醜,想的倒挺美……
“條侯的兵符,當是還與父皇了?”
和竇嬰也溝通過了,劉榮終於駐足望向身後,一路上都悶悶不樂,甚至都不跟著劉榮三人一起走的周亞夫。
被劉榮這麼一問,周亞夫本就不算愉快的麵色,也頓時再添了一份鬱悶。
“陛下信重,臣自感激於心。”
“但臣行於行伍多年,隻知兵事,卻不甚熟於政務。”
“——卸任太尉,臣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即是卸了任,那兵符也確實該還給陛下。”
“但臣,真的非常擔心自己,無法完成丞相的使命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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