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值得嗎?”
“此戰,真的值得將軍拚上身家性命,乃至於一生清譽,去賭那麼一個可能性嗎?”
···
“萬一將軍猜錯了呢?”
“萬一,軍臣老兒不上當,仍舊執意退兵回援河南地,那將軍該當如何?”
“更有甚者,萬一軍臣老兒破釜沉舟,果真就一路南下,以至於北方糜爛!”
“將軍,又如何擔待得起?”
言辭頗帶懇切的說出這番話,見程不識仍不為所動,仍是一副蕭瑟的模樣,負手凝望向城牆外,再次入潮水般退去的匈奴人,郅都心頭不由又是一沉。
正要開口再勸,卻見程不識悠然發出一聲長歎,緩緩伸出虛握成拳的手,輕輕砸在了牆垛之上。
良久,方悠悠開口道:“值不值的,沒人知道。”
“隻有做了,有了結果,才能看出這麼做值不值得。”
“——於我個人而言,這麼做,風險極大,收益,卻幾可謂無。”
“但於我漢家而言……”
···
······
心緒重重的止住話頭,程不識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城牆外,那些正優哉遊哉收斂著匈奴兵卒屍體,再順手牽走無主馬匹的匈奴人身上。
就說此刻,若問程不識最想做什麼,那無疑是率部衝出城外,將那些屍體的首級閣下、將那些喪主哀鳴的無主之馬牽回來!
但程不識不能這麼做。
因為一旦這麼做了,匈奴人就會得到可乘之機,漢軍將士就會失去城牆的庇護,將不得不在曠野平原,與匈奴人的騎兵集群,打一場平原遭遇戰。
為了大局。
程不識明明有這個衝動,卻不得不按捺下這個衝動,是為了顧全大局。
同樣的道理:此戰,程不識最原始的衝動,是率部衝出城外,和城外的單於庭主力,甩開膀子來過一場!
以現有的兵力,以及自己的軍事才能,程不識有信心,以極大的傷亡為大家,對城外的單於庭主力,也造成無以言表的重大打擊!
但程不識不能這麼做。
為了顧全大局,程不識必須耐住性子,死守馬邑。
麾下將士死了三千、五千,上了成千上萬,城外的首級卻連一顆都割不回來;
程不識依舊隻能忍。
一切,都隻為了顧全大局……
“陛下曾說,太祖高皇帝曾托夢於陛下:至多十五年後,我漢家,便將有一兵主降世。”
“再十年,更會有一天之驕子,狹驚世之才,以未冠之年,為我漢家掃平胡虜,馬踏龍城,執匈奴單於之君長,以問罪於太、高二廟……”
冷不丁一陣低語,程不識終是緩緩側過身;
正對向身前的郅都,那張常年看不出表情變化的麵攤臉上,竟難得湧現出些許笑容。
隻是不同於郅都這一生,從其他人臉上見過的笑容——此刻,掛在程不識麵龐之上的笑容,竟是讓郅都怎麼都看不透。
像是苦澀;
像是渴望;
像是釋懷?
又分明,帶著些英勇就義般的決絕……
“我意,已決。”
“為保全大局——為了強留單於庭主力,繼續滯留於雁門一代,我,必須這麼做。”
“也隻能這麼做……”
···
“如果軍臣依舊決意離去,那此戰,我部死守馬邑的功勞,便會因為我接下來的舉動,而被消磨的煙消雲散。”
“若軍臣中計,那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你我二人,合力將軍臣的主力,攔在了趙長城以北。”
“——以丟失一座馬邑的代價,為河南地,留出足夠的時間。”
“但無論成敗——無論軍臣是走是留,無論是被我二人成功抵擋,還是被他軍臣攻入代地,以至於北牆糜爛;”
“你我二人,都絕無可能有半點功勞……”
說到此處,程不識終是緩緩抬起頭,掌心向上,對郅都做了個類似‘請’的手勢。
隻那雙目灼灼,落在郅都依舊滿帶著凝重的麵龐之上,竟不帶絲毫遲疑,和搖擺不定……
“我打算做一件大事~”
“這件事,真的很大,很大。”
“——無論成敗,都絕對沒有人會稱讚我們。”
“若成,那你我二人,也不過自此泯然眾人;”
“若計不成,更是會為你我二人——乃至於程、郅二氏,留下千古不消之罵名!”
“郅中郎,尚勇武否?”
尚勇武否?
隻此一問,便讓曆經歲月洗禮,飽經宦海沉浮,早已不複年少熱血的郅都,回到了夢開始的時候。
——中郎郅都,悍勇無雙,若從軍,必為戰克之將、國之爪牙!
“尚勇武否?”
“尚,勇武否……”
如是呢喃著——反複呢喃著,郅都終是魂不守舍的走下牆頭,漸行漸遠。
雖然沒有答複,但郅都的行動,卻給了程不識最通俗易懂的答案。
——天子榮新元元年,秋八月二十六;
雁門太守程不識下令:減兵增灶,徐徐退離馬邑!
秋八月二十八,馬邑戰場的漢軍,徹底棄守馬邑,放開了趙長城的入口門戶!
同一日,滿懷不解走入馬邑城門的匈奴單於:攣鞮軍臣,也終於受到了來自河套的消息。
河套易主;
右賢王本部棲息地:南池,已為漢家飲馬之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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