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出如此殺招,卻還是被薄昭厚著臉皮糊弄了過去,太宗皇帝依然沒有善罷甘休,而是擼起袖子親自登場。
隻能說,天子親設靈堂‘請君赴死’的待遇,遍觀青史,也隻有漢軹侯薄昭這一位了。
通過‘尊呂後為高後’,來維持生母薄太後‘高帝妾’的低賤身份,最大程度減弱薄太後的法理根基;
之後又是親自下場逼死薄昭,將薄氏外戚唯一有影響力的政治人物物理清楚,讓薄氏一族再也沒有了‘做點什麼’的能力。
最後的最後,太宗皇帝甚至都沒忘記做好善後工作。
——敕封薄氏太子妃,以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來堵死薄氏外戚一族狗急跳牆的後路。
至此,政治二字,已成藝術……
太宗皇帝先後三步,完美解決的薄太後,以及薄氏外戚一族;
過程固然是令人拍案叫絕,甚至恨不能拿起小本本瘋狂記筆記。
但換個角度來說:那,可是太宗孝文皇帝啊?
後世公認的‘三代以後,唯漢文可稱明主’的漢文帝!
如此優秀的封建帝王,尚且要如此大費周折,籌謀布局,才能漂漂亮亮把太後極其附屬的外戚家族處理掉;
那其他的皇帝呢?
那些水平沒有太宗皇帝高——也就是說,兩漢前後四百餘年,除太祖劉邦以外的所有皇帝,又該如何處理太後、外戚?
太祖劉邦的選擇,是手段粗暴的弄死呂澤;
孝惠皇帝功敗垂成,鬱鬱而終。
太宗皇帝費儘心機,算是徹底壓下了薄氏外戚;
但到了先孝景皇帝之時,又一家外戚強勢崛起——竇氏一族徹底成為了漢家政壇上,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
對於竇氏外戚一族的處理,先孝景皇帝,無疑是失敗的。
無論是在隻活了六年的這個世界,還是在位長達十六年的原時間線,孝景皇帝劉啟,都沒能撼動竇氏一族,在朝堂上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龐大勢力。
曆史上,也恰恰是由於這個原因——恰恰是由於孝景皇帝沒處理掉竇氏一族,才鬨出後來,漢武大帝建元新政,卻被竇老太後隨手廢黜,甚至險些行廢立之事的劇烈動蕩。
作為後世來客,劉榮更是清楚地知道:兩漢前後四百餘年,無論是東、西兩漢的滅亡,還是王朝中期鬨出來的劇變,幾乎都能閉著眼睛,將罪魁禍首定為當朝太後,及其背後的外戚家族。
——西漢開國初,呂氏一族呼風喚雨近二十年,險些讓漢家‘二世而亡’!
太宗皇帝年間,軹侯薄昭目無法紀,險些‘複為呂氏’!
然後是孝景皇帝、漢武大帝年間的竇氏、王氏;
‘亂我家者,必太子也’的主人公:漢宣帝劉洵的故劍情深、南園遺愛;
西漢末年,被侄子王莽篡奪宗廟、社稷,氣的把傳國玉璽摔碎一角的王政君。
更彆提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東漢幼兒園,以及東漢末年的外戚大將軍,親手為東漢王朝釘上棺材板的何進……
毫不誇張的說:漢之強,強在二元君主製,將帝王水平下限維持在合格線以上,太後家族又能成為天子暗弱時最堅實的力量。
而漢之亡,也同樣亡在二元君主製所導致的權利不集中,或者說是權利外流,以及外戚家族——尤其是太後母族外戚周而複始的胡作非為。
劉榮自然也不例外。
早在先帝之時,劉榮就不止一次同先帝說過:老爺子,可得養好身體啊!
就算沒法把老太後給熬死,也起碼彆讓兒子在太小的年紀,就成為老太後嘴裡的‘小皇帝’啊!
很顯然,劉榮是有自知之明的。
劉榮很清楚,自己至少在三十歲之前,是不可能具備太宗孝文皇帝那般,堪稱出神入化的政治手段的。
故而,也就無法在即位之初、根基不穩之際,如太宗皇帝那般四兩撥千斤,輕而易舉的剔除太後,即太後家族外戚對皇權的掣肘。
所以對於竇老太後,劉榮的態度一直都很曖昧。
——原則上,絕不觸怒老太後!
實際操作中,也是隻要不涉及根本利益,都是能忍則忍,能讓則讓。
也就是前後兩場戰爭的勝利,讓劉榮多少有了些‘羽翼豐滿’的底氣,不再對老太後予取予求。
而在那之前,劉榮心中,始終有一個名為:朕會不會像曆史上的漢武大帝那般,被老太後一夜之間卸下所有權柄,乃至尊嚴,然後被扔去太廟思過,甚至被廢皇位的刺。
今天,這根刺被拔出來了一些。
雖然沒有完全拔出來,但至少紮的沒那麼深、沒那麼疼了。
因為從老太後最後的表態,劉榮已經明顯感覺到:老太後,似乎隱隱有了些躺平的念頭。
說的再直白些,便是老太後,已經斷定自己不大可能爭得過當朝天子榮;
對於漢家將來的政治生態、大體走向,也已經起不到多大的幫助、擁有不了多大的影響力了。
所以,老太後用一個‘放手去做,隻是彆太冒進’的表態,換得了劉榮對一位老人——對一位‘老皇帝’的絕對尊重。
未來,劉榮也還是會和過去,以及曆代先皇一樣:將每一件事,都事無巨細的向老太後做彙報,並以此來撫慰老太後愈發敏感的權力欲、掌控欲。
但與此同時,劉榮在某些製度的實施上,也會采取更加激進,或者說是‘稍微沒那麼膽小、沒那麼過分謹慎’的措施。
比如:老太後淡退,並不意味著漢家的東宮,就沒有太後掌事了……
“老太太這一退……”
“不是時候啊~”
···
“若是熬到老太後閉眼,東宮隻有母後,倒是可以順勢來一手‘後宮不得乾政’。”
“但老太太活著退,這事兒,可就有些不好辦了……”
心中雖是思緒萬千,且大部分都是苦惱,但劉榮的眉宇間,卻悄然湧上一抹由衷的輕鬆、愜意。
無論如何,今天是個好日子。
或許應該說,直到今天為止,劉榮才可以底氣十足的說:朕,即天下!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漢家——乃至華夏,才真正進入‘天子榮’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