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頭往右一轉:先帝又惹出了一個禍,還得麻煩太宗皇帝低三下四登門,對自己的臣子脫帽謝罪……
就這畫風,太宗皇帝能不把先帝往死裡打?
真要說起來,先帝老爺子能活著挨到太宗皇帝合眼,而不是被太宗皇帝活生生打死,都還是人類基因裡自帶的父愛在作祟!
經曆過那麼一段人生黑暗期,先帝老爺子顯然不敢記恨太宗皇帝;
自然而言,就恨上了那個把自己襯托的很呆、很蠢,害自己一天挨八頓揍的對照組:鄧通。
這就像是後世,總有那麼一個無所不能的‘鄰居家的孩子’,讓原本和藹可親的父母雙親怒火中燒,從而拔出皮帶就開始規訓子嗣。
但作為兒子,卻從來沒有人會因此記恨父母。
大家夥兒記恨的,隻會是那個無所不能,又陰魂不散,貫穿自己大半個人生的‘鄰居家的孩子’。
鄧通,就是那個貫穿先帝老爺子大半人生的‘鄰居家的孩子’。
明白這些,就不難得出結論:先帝老爺子討厭鄧通,完全就是人之常情;
先帝老爺子固然沒錯,可話又說回來,鄧通也確實說不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而真正讓先帝老爺子,在本心上厭惡,甚至憎恨鄧通的同時,又對鄧通這個人有極高評價,甚至極為欣賞的原因,則是鄧通這個人,是真的配得上太宗皇帝的喜愛、親近。
倒不是說鄧通長得帥,戳中了太宗皇帝某個奇怪的性癖或審美;
而是這個人,真的很能乾。
縱觀鄧通的政治生涯,從得到太宗皇帝信重開始算起,一直到太宗皇帝駕崩,鄧通餓死街頭——這前後不過十幾年的時間裡,漢家便至少有三件大事,是由鄧通一手操辦的。
第一件:錢幣。
眾所周知,漢家自太祖劉邦立漢國祚以來,在短時間內經曆了極其頻繁的貨幣製度改革,或者說是頻繁改革所引發的混亂。
——先是太祖高皇帝,鑄三銖重的‘漢半兩’,徹底搞崩了漢家的貨幣係統,一度讓漢家倒退回了以物易物的遠古時期;
同時,為了堵天下人的嘴,太祖高皇帝決定分蛋糕,開放了鑄幣權,允許私人鑄幣。
而後,呂太後為了給太祖高皇帝擦屁股,將鑄幣權收歸中央,並推出了吃香相對沒那麼難看的八銖錢。
呂太後八銖錢,錢重達到八銖,達到了重量十二銖的秦半兩的三分之二,含銅量合格、成色尚可;
比之含銅量約等於零,成色極差,且隻有三銖重、重量隻達到秦半兩四分之一的太祖‘漢半兩’,呂太後推出的八銖錢,不出意外的讓幣製迅速重回正軌。
到了太宗孝文皇帝時,幣製的問題再次出現。
——秦半兩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重,不便攜帶;
太祖高皇帝搞三銖錢,如果嚴格把控含銅量、成色,並遵循市場規律,將三銖錢的麵值定為秦半兩的四分之一,其實也是沒問題的。
於是,太宗皇帝便決定:再度改變幣製,推出一款比秦半兩、呂後八銖都更輕便,同時又不會破壞市場秩序的新錢。
考慮到秦半兩重十二銖,呂後新錢重八銖,太宗皇帝最終決定:推新錢四銖。
四銖錢,重量為秦半兩的三分之一,呂後八銖錢的二分之一,剛好各成整數倍;
隻要規定四銖錢麵值為秦半兩的三分之一、為呂後八銖錢的一半,就完全不會破壞市場秩序。
說乾就乾——四銖錢一經推出,便迅速占領了市場。
人們非常喜歡這種更為輕便、成色好、高含銅量,同時麵值又與重量一致的新錢。
但之後不久,情況就有些不對頭了。
——在自代地入繼大統之初,太宗皇帝為了鞏固自身地位,頒發了一道《許民弛山澤令》。
該法令規定:原屬於天子的私人財產,包括但不限於花草樹木、山野獸類、魚類、礦產等一切自然資源,都被天子慷慨的分享給了全天下人。
在過去,你再窮都不能上山砍樹當柴火,隻能撿地上的枯枝;
因為天上地下,一草一木,都是天子私貲。
但在《許民弛山澤令》發布之後,老百姓可以根據需要,從山林間獲取獵物,可以砍伐樹木,可以下河撈魚了;
自然,那些手握資源的貴族們,也可以開山挖礦了。
太宗皇帝此舉,本意是通過利益共享,將全天下的百姓都拉到自己這邊,順帶拉攏擁有封土,可以靠開礦牟利的徹侯勳貴及宗親諸侯,以改變自己‘傀儡天子’的政治處境。
但在錢幣改製,推出新錢四銖之後,命運的回旋鏢折返,不偏不倚擊中了太宗孝文皇帝的腦門兒。
——為了最大限度維持市場穩定,太宗皇帝所主持製造的四銖錢,無不是銅含量足夠,成色上佳,製作精美的良幣;
但在《許民弛山澤令》,以及鑄幣權開放的前提下,封土遍布銅礦的吳王劉濞,也開始憑借國土上開采出來的銅礦,加入到鑄錢的行列。
不同於太宗皇帝所鑄良幣——吳王劉濞私鑄的四銖錢,主打的就是一個表麵功夫。
製作精美?
有個錢樣就行!
含銅量高、成色好?
表麵看著好就行!
什麼銅包鉛、銅包鐵——甚至是銅包土,吳王劉濞都乾得出來!
如此一來,市場上的四銖錢,除了太宗皇帝力推的良幣,又多出了個吳王劉濞私鑄的劣幣。
二者成本一高一低,自然就出現了劣幣驅逐良幣的狀況。
——價值一百錢的貨,需要一百枚良幣?
大不了我給你一百五十枚劣幣!
反正也看不出來;
表麵看上去一毛一樣的銅錢,又沒人會閒著沒事兒把錢幣掰斷去看,你沒道理不占這到手的便宜啊!
於是,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天下流通的錢幣,便幾乎被吳王劉濞的劣質四銖錢完全壟斷!
太宗皇帝很清楚,這是一顆雷。
無論是吳王劉濞的劣質錢,還是因此而愈發富裕、強大起來的吳國軍隊,都是漢家不可忽視的一顆巨雷。
試想一下;
遠在數千裡外的吳國,憑借對整個天下的錢幣壟斷,可謂日進鬥金,每過一天,都能肉眼可見的更強大一些。
反觀長安朝堂中央,幾乎等同於完全失去鑄幣權,財政狀況就算不惡化,也不大可能得到改善。
此消彼長之下,豈不是過不了多少年,長安朝堂中央就又成了周室、漢天子就又成了周天子;
而吳王劉濞,就成了那聽調不聽宣的‘列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