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是一個‘梁楚豪俠’的身份,以及一個‘先祖曾為楚將’的家族過往,那在場眾人,大概率依舊不會認識鄭當時是誰。
即便是認識,也隻會為之不齒、不屑與之為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向鄭當時投去崇拜、嫉妒,卻又略帶些疑惑地目光。
在場眾人,不說是人均家世顯赫,卻也至少是人均略有賢名。
至少都是有點學識、本事在身上,且以‘仕漢’為目標多年的精英知識分子。
對於這些人而言,鄭當時這個人名最耀眼的身份,是當今劉榮曾經的太子舍人!
沒錯;
先祖曾追隨項羽,且在漢家建立後,不願直呼項羽名諱為‘項籍’,自身又是上不得台麵的‘遊俠’出身的鄭當時,曾在先帝年間,被任命為當時的監國太子劉榮的太子舍人。
所謂太子舍人,便是太子宮屬官、儲君班底中,最常見的一個職務。
除了太子詹事(家令)、中車屬令(下一代宦者令)、中盾衛(親衛統領)外,絕大多數太子班底,最初都是太子舍人的職務。
照理來說,曾經的監國太子,當下已經貴為天子,鄭當時這個曾經的太子舍人,也應該像無數的前輩——如先帝的太子舍人張歐、周仁等,成為當今劉榮信重的肱骨心腹。
而現在,鄭當時卻出現在了這裡;
出現在了這處除小廝外,幾乎儘由科考士子塞滿的酒肆當中。
這意味著曾經的梁楚豪俠、當今劉榮太子時期的班底羽翼,也同樣打算參加今年的科舉。
沒人知道這是為何。
沒人知道鄭當時,這是腦子瓦特了,還是在當今劉榮那裡失了恩寵,亦或是在太子宮殘酷的競爭當中被淘汰。
但大家能立刻確定的是:本次科考,有一個曾在當今劉榮身邊伺候,對當今劉榮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且曾經正兒八經在長安做過官的人!
且不論這個人現在混得怎麼樣、怎麼就淪落到要科考的境地——單就是這個人的來曆,就足以讓眾人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鄭當時……”
“鄭當時………”
人群中,立時便有幾人不著痕跡的低下頭,在心中牢牢記住了這個人名。
——梁楚豪俠、故太子舍人鄭當時!
本次科考的第一大熱門,或者說是焦點人物,也隨之浮出水麵。
“鄙人,主父偃(yǎn),齊郡臨淄人氏……”
鄭當時之後,又站起來一名身材消瘦,眉宇略帶陰戾的男子;
隻是考慮再三之後,主父偃終還是按捺下介紹師承、學說的想法。
——長短縱橫術!
這個學說在這個時代有多異類、有多不受待見,主父偃從小到大,已經體會了無數次。
簡單的姓名、籍貫,再加上主父偃本身就沒什麼知名度,以及像樣的履曆,大家夥便也沒太關注主父偃;
隻禮貌性的露出一個微笑,旋即便將目光投向了第三人。
“鄙人,倪(ní)寬,籍齊地千乘郡。”
“少治五經,後受歐陽生——歐陽和伯授《尚書》。”
這第三人的自我介紹,倒是比先前的主父偃,引得了更多的關注。
一來,倪寬這番自我介紹,算是委婉的透露了自己的學派——儒家。
二來,倪寬治的又是儒家諸學中,相對比較罕見,且含金量又較高的《尚書》。
——想當年,晁錯得以一飛衝天,於太宗皇帝年間,躋身先孝景皇帝的太子宮,便是憑著《尚書》博士的身份。
可以說,在儒家六經:《詩》、《書》、《禮》、《易》、《樂》、《春秋》當中,《樂經》已經失傳的當下,餘下五者,含金量最低的就是《詩》。
不是《詩》不值得學,又或是‘言之無物’,沒有學習價值;
而是如今天下治《詩》的人太多,乃至於都按照地域,分出齊詩、楚詩等不同流派了。
這就導致天下,無論是儒家士子還是黃老、法、墨,亦或是儒家內部其他流派——幾乎人人都治《詩》。
這就好比後世,大學生的專業千千萬,但思政和馬列,都是默認都要學的必修科目。
《詩》,就是這個時代所有文人士子的思政必修課。
含金量比《詩》稍微高一點的,是至今都還被魯儒壟斷的《禮》。
《禮》的地位低,除了其內容高高在上、不夠務實,以及魯儒這個群體的減分外,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禮》在這個時代的全稱,並非後世人更耳熟的《禮記》,而是——《周禮》。
周的禮法。
如今都是漢室了,周的禮法又怎麼可能得到重視?
尤其如今漢室,更是早自太祖高皇帝之時,就被天下人公認——乃至太祖劉邦本人都承認的‘禮崩樂壞’的時代。
既然都禮崩樂壞了,那周禮,自然是有用的時候翻出來看看,沒用的時候就丟在一邊了。
再考慮到《禮》的正統,或者說是解釋權,至今都還被令人惡心的魯儒一脈所壟斷,就更導致了《禮》學的落寞。
《詩》最爛大街,《禮》最不受待見,再往上,則是《易》。
準確的說,是《周易》。
雖然和《周禮》一樣,都占了個‘周’字,但《易》的學術地位,實際上是儒家六經當中最高的!
至於綜合含金量排序,《易》之所以排在《尚書》和《春秋》之後,也絕非《易》比不上後者;
而是相較於《尚書》《春秋》,《易》實在是太過於晦澀難懂,願意學的人太少,能教明白的人更少。
所以,絕大多數情況下,儒家出身的士子,無論是在儒家內部的鄙視鏈,還是外部的‘食物鏈當中’,都是以治《尚書》和《春秋》者,作為最具含金量的頭部。
至於《易》?
但凡能說出個一二三四,直接就是當世大家!
隻可惜這樣的人,自有漢以來,都不超過五指之數,且從不曾有兩個人同時處於學術鼎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