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太子宮屬官,便已有不少人,於朝中有司屬衙任職。”
“臣兼任謁者;”
“後孝景皇帝駕崩,陛下即立,本有官職之太子宮屬官,或升遷、或留任。”
“然未在朝中任職者,便也不曾得陛下以官、爵授之……”
汲黯這麼一說,劉榮也慢慢想起來了。
說來,這也不能怪劉榮記性不好。
——作為漢天子為儲君編製的羽翼、班底,太子宮本身,其實就是一個小號的朝堂。
太子三師,對應朝中三公;
太子屬官當中的‘首卿’——太子家令,便類似於朝中的九卿之首:內史。
至於那些沒有具體職務,且沒有固定職責的‘太子舍人’,則類似於朝中,那些空有職務等級,卻沒有具體職責的博士官。
一入官場升似海;
無論哪朝哪代,權力模型,都必定呈金字塔結構,越往上人越少、權力越集中。
具體到如今漢室,長安朝堂中央如此,地方郡縣如此,儲君的太子宮班底,也同樣如此。
競爭;
無論是在朝中任職,還是在地方為官,又或是在太子宮,擔任儲君家臣、班底,競爭,都始終是不變的主旋律。
而且太子宮的競爭,並非是在進入太子宮後開始,而是早在進入太子宮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太子舍人,是專屬標簽:太子的‘舍人’;
而在那之前,這些太子舍人,原本都是官員審核部門:禦史中臣,以及皇室供給部門:少府,從在職官員當中的青年才俊當中,一點點篩選出來,所組成的‘舍人’人才庫一員。
這個人才庫,並非隻在儲君即將冊封時工作,也不會在儲君確立後停止。
每一年,這個人才庫都會淘汰一批或年紀過大、或犯了錯誤,又或是能力吊車尾,被競爭淘汰的‘舍人’;
然後再補充進一批新湧現出的、能力出眾的青年才俊。
整個人才庫,人數維持在一個穩定的區間,卻維持著健康的流動性。
而在一朝天子駕崩、新君即立之後,原屬於儲君的班底雞犬升天,從太子班底升格為天子心腹;
這時,太子宮就會迎來一次‘迭代’,數百上千人的舍人人才庫,就會競爭出三十人以內的太子屬官。
無論是否有儲君存在,太子宮都會在這些屬官的支撐下,維持著基礎運轉。
具體到劉榮這裡——無論是平步青雲的汲黯,還是被劉榮逐漸淡忘的鄭當時,都是早在太宗皇帝年間,便已經被納入‘舍人’人才庫,並在太宗皇帝駕崩、先孝景皇帝即立時,從舍人群體中脫穎而出,得以躋身太子宮的精英群體。
他們先是和整個漢家的在職官員競爭,最終勝出,成為‘舍人’;
而後又從千百舍人當中,再度競爭生出,成為優中選優的‘太子舍人’。
待進入太子宮,成為儲君班底後,他們,也依舊還要麵臨競爭。
比如汲黯,在這個競爭的過程中,始終沒有消失在劉榮的視野當中,便成為了劉榮毋庸置疑的潛邸心腹,至今都還緊隨劉榮左右;
反觀鄭當時在內的大多數原太子宮屬官,則在這個競爭過程中,悄無聲息的被‘淘汰’,被遺忘。
以至於今日,看到科舉報名報當中的‘鄭當時’三個字,劉榮才終於想起來:自己曾經,似乎可能也許,有過這麼個屬官,卻不知由於什麼原因,居然有好幾年沒見過這個人了……
“鄭當時~”
“鄭當時……”
對於鄭當時這個人,劉榮的印象其實比較深刻。
原因無他;
鄭當時,是劉榮那一屆太子屬官當中,唯一一個以‘地方豪俠’身份,而躋身太子宮的特殊人才。
至於後來,鄭當時沒有得到劉榮重用,甚至於下意識淡忘,也同樣是因為劉榮本心上,並不怎麼待見這個群體。
——熱血少年崇拜俠客,確實是青年男性的本能;
但對於劉榮這樣的政治人物而言,遊俠這樣的不穩定因素,真的很難讓人不去厭惡,甚至是本能的疏遠。
如果劉榮是個將軍,並在某場發生在梁、楚一代的戰爭中——比如平滅吳楚之亂時,得到過鄭當時這個‘當地地頭蛇’的幫助,那或許還會對鄭當時生出些許正麵印象。
但無論作為曾經的儲君——尤其還是監國太子,還是作為如今的大漢天子,劉榮都很難從本心上,喜歡一個‘以武犯禁’,視國法為無物的俠客。
給太子塞個遊俠出身的俊傑,是漢家曆來的傳統。
準確的說:給儲君塞各行各業出身的各類人士,是漢家培養儲君的一大原則——讓儲君和各種各樣的人相處,以了解各類人的秉性。
當年,劉榮也曾抱著對鄭當時這個‘梁楚豪俠’的期待,再三與之促膝長談。
但最終,劉榮不說是大失所望吧,也起碼是三觀儘碎。
作為朋友,尤其是狐朋狗友,鄭當時這樣的人,總是會讓你心情愉悅。
但劉榮實在是想不明白:這麼一個酒色成性、放蕩不羈,把義氣看得比法律還大的‘黑澀會大哥’,究竟能在治理國家的過程中,充當怎樣的正麵角色。
如果沒有今日之事,劉榮或許再也不會想起自己曾經,有過一個遊俠出身的儲君屬臣。
既然看到了——尤其還是在科舉報考名單上看到,劉榮心中,卻也不免生出了一種彆樣的情緒波動。
“一場考舉,不過是選四百石起步的小官、佐吏;”
“鄭當時,當真有如此魄力?”
“——從曾經的太子舍人,一下‘墮落’為四百石的小官……”
“嘖嘖;”
“便先看看吧。”
“若是真能沉下心,做出點成績,成為一個實乾家……”
一時間,劉榮也不由陷入沉思。
至於鄭當時的考試成績,劉榮卻是半點都沒考慮。
——在當今漢室,單就是‘讀書人’三個字,便已經是百裡挑一級彆的人才;
而官員,又是讀書人當中的佼佼者。
官員當中的青年才俊,才有資格進入朝堂的‘舍人’人才庫;
而鄭當時,是從‘舍人’當中脫穎而出的太子舍人。
這麼一個精英中的精英,人才中的人才,即便是遊俠出身,也絕不可能被一場科舉所難倒。
如果最終,鄭當時真的連三輪考舉都無法通過,那長安朝堂,或許會因劉榮的怒火,而迎來一場政治地震。
——一個連科舉都通不過的廢物,當年居然進了太子宮、成了朕的太子舍人?
敢在儲君的培養問題上動歪心思,簡直big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