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央宮外、長安城內,隨著天下各地湧來的應考士子越來越多,本該在秋收後才逐漸熱鬨起來的長安城,也隨之更早,且更大規模的‘熱鬨’了起來。
隻不過,還是應了那句好話:有人的地方,就必定有江湖。
或者應該說: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人一多,麻煩、混亂也就會隨之出現。
——家境貧寒的士子們為人抄書,甚至謀了份不大體麵的、出賣勞力的活計,便免不得因酬勞問題,與雇主發生爭執。
至於家境殷實者,更是在接連不斷的酒宴當中,迷失在了酒精當中。
與人起爭執、動手腳,都還是輕的。
在這短短數十裡的時間裡,長安城內,甚至還發生了好幾起‘應考士子喝多了馬尿,隨即酒後亂性’的醜聞。
對此,大理(廷尉)屬衙本著‘亂世當用重典’的原則,對鬨事者無不是定格處罰。
打架鬥毆?
該罰金罰金,該拘留拘留!
經濟糾紛?
是誰的錯就罰誰!
即不包庇作為雇主的長安本地人,也不對即將應考的寒門世子‘從輕處罰’。
這還隻是事實清楚、誰對誰錯一目了然的案件。
至於那些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也很難界定誰對誰錯的案件,大理屬衙忙碌之下,也實在抽不出空去仔細甄彆,隻能各打五十大板——有錢的罰錢,沒錢的拘留。
就此,大理牢獄一度人滿為患。
隨著長安的治安狀況愈發混亂,天子榮新元二年,秋十五日的朔望朝,也出現了許多關於科舉的議題。
比如,大理卿趙禹表示:劉榮搞出來的科舉,在短時間內,將全天下有誌於詞的文士都吸引來長安;
這突然多出來,而且還是從外地湧入的‘外來流動人口’,無疑是大幅增加了大理屬衙的司法壓力。
作為司法部門的大理屬衙尚且如此,自更彆提負責治安的中尉等部門了。
再比如,少府表示:在長安朝堂毫無準備之下,突然多出來的這三萬多人,讓長安城的各類生活用品,都麵臨著供養緊張和價格波動。
即便少府緊急調控,拋售了一批平價生活物資,也還是沒能避免市場出現一定程度的混亂。
治安問題,以及物資供應,甚至都還是小事兒。
——畢竟長安城,原本就有超過二十萬常住人口。
在這個基礎上,多出三萬外來流動人口,而且還是很快就會離開的‘暫住’人口,事實上,還不至於讓大理、少府因此而疲於應對。
之所以會出現混亂,也不過是這兩個屬衙沒有心理準備,被這突然多出來的人口,以及與之對應的治安壓力、物資供養壓力增大,而搞了個措手不及、無所適從。
用力榮的話來說,隻要再搞幾次科舉,讓整個長安都習慣‘每三年就會有一個秋天,長安城或多出幾萬應考士子,及其仆從’的周期,便不會再有問題了。
真正讓長安朝堂為之擔憂的,是隨著這上萬原本分散於天下各地,如今卻聚在一起的各家、各派文士來到長安,坊間,也開始出現一些不大‘正麵’的物論。
有儒家的士子酒後失了智,說太祖高皇帝早年,在儒生帽子裡撒尿、把儒生踢進泥渠裡等行為,是因為儒家學說太過正確;
太祖高皇帝胸無點墨,擔心重用儒家的話,會顯得自己很無能,所以才那版折辱儒士,並以此來打壓儒家學說。
也有法家的士子,明裡暗裡發牢騷,說秦之亡,是因為秦本身的殘酷暴虐,與法家並無乾聯;
及秦亡漢興,天下人都把法家歸類為暴秦的幫凶,甚至是秦之所以變成‘暴秦’的罪魁禍首,實在是對法家曲解過甚。
儒、法兩個大學派如此,其餘的小學說自更不用提了。
——家,陰陽家,縱橫家;
——農家,醫家,兵家,雜家;
乃至於劉榮一度以為早已絕傳、早已消失在天地間的名家,都被這次考舉給炸了出來。
雖然隻有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卻也終歸是在‘坊間輿論’發了聲,抱怨了過去這些年,名家所遭受到的各種不公正待遇……
原本,長安朝堂是打算本次考舉,儘可能不去挑毛病的。
畢竟這件事,是劉榮自即位以來,第一次以獨斷專權的姿態,有如此大的動作。
無論如何,長安朝堂都應該默默的去做,把委屈、辛苦都往肚子裡咽一咽,先把事兒給劉榮儘量辦妥。
等事兒辦完了,到了總結得失的時候,才應該隱晦的指出不足。
若隻是治安、物資供養等問題,長安朝堂原本還能端得住。
但當科舉所引發的混亂,開始在輿論層麵發酵的時候,長安朝堂再也坐不住了。
原本打算‘先乾著,一切都等秋後再說’的長安朝堂,隻能拚著讓劉榮不愉快的風險,將此事擺上了台麵。
——在科舉都還沒正式開始的秋八月十五朔望朝,就將此事付諸廷議。
隻是相較於滿朝文武百官、公卿貴戚的如臨大敵,劉榮對此,卻表現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態度。
“朕嘗聞:聖人之言,當為後人以身鑒之,方可知其然否。”
禦榻之上,劉榮淺笑盈盈,目光輕輕掃向殿內,無不為皺著眉,甚至隱隱有些不安的百官貴戚。
“連聖人說過的話,尚且需要後世之人親自去實踐,才能分辨其對錯;”
“更何況是一件發生在過去,且至今都沒有定論的往事呢?”
輕飄飄兩句話,劉榮便讓滿朝公卿百官陷入沉思。
陛下這是~
要乾嘛?
莫非是給呂太後政治定性還不夠,打算就勢再進一步,給漢家的曆代先皇——如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太宗孝文皇帝、先孝景皇帝,乃至於前、後少帝政治定性?
帶著這樣的疑慮,殿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等眾人眼神交流出什麼成果,劉榮便率先開口,打破了眾人的胡亂猜測。
“道理,總是越辯越明的。”
“——太祖高皇帝於儒生如何、我漢家於法家之士如何,又各為何,都是諸公了然於胸的事。”
“至於士子非議,不過是打不到獵物的獵戶,抱怨獵物太少、太奸詐,卻不去精進自身獵術的無病呻吟罷了。”
“這些言論,大可不必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