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換來這晴空霹靂般一句。
起初的驚愕死寂過後,馬丘陽道長第一個氣急敗壞“憑什麼?”
司藤奇道“憑什麼?
馬道長長的像丸子,這腦子裡裝的也是豬肉嗎?
按照沈銀燈的安排,昨兒個這一院子的大小道士,不是都應該去喂蘑菇了嗎?
現在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裡,該謝謝誰啊?”
“我無意之中救了一群要殺我的人,心裡已經很不舒服,還敢跟我提藤殺,我一個妖怪,不想做那麼多好事,我怕萬一立地成佛,生活不適應。”
蒼鴻觀主尷尬之至,人要臉樹要皮的,他怎麼會不知道這趟過來是自討其辱?
隻是與生死相比,麵子也就不那麼重要,幻想著,或許能靦著臉過來爭取一下……
果然剛開口就被打臉了,她說,這藤殺,我是不會解的。
一時間人人陷入僵局,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大成梗著脖子來了一句“走吧,不嫌丟人啊。”
北方人,脾氣果然是直且急,他帶了個頭,其他人無可奈何的,也都遲疑地開始挪動步子一來確實是己方理虧,大家都不是沒臉沒皮的人,二來又能把司藤怎麼樣呢?
隻有蒼鴻觀主站著沒動,大家走到門口,回頭過來看他,他身子顫抖了兩下,忽然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司藤不動聲色的“我歲數不算小,加起來百十歲有的,受晚輩這一跪,當的起。”
蒼鴻觀主嘴唇哆嗦著,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哽咽,說“司藤小姐要是心裡不痛快,一定要找人出氣,就把我這個老頭子收走吧。
我活到七十多了,活不活都不重要。
可是我這些道友,司藤小姐就高抬貴手吧,他們是被我召集著趟進渾水裡的,潘道長都已經死在山上了,剩下這些人,丁師傅隻是個出租車司機,家裡有老婆孩子,我那個小徒弟王乾坤,他是什麼都沒做……”
說到後來,聲音發顫說不下去,僵了一會之後,蹬蹬蹬開始磕頭,每一下都重,忘記了磕到第幾下時,忽然像被扼住了一般姿勢怪異地磕不下去,秦放先還奇怪,下一秒忽然反應過來是司藤製止他的。
她不需要現藤身或者用藤條了,她從沈銀燈那裡奪來的妖力起作用了。
司藤說“妖怪沒有人心,老觀主聲淚俱下的這套,可以收起來。
藤殺我絕不可能會解,但是老觀主如果配合,諸位有生之年,我可以讓它不發作。”
蒼鴻觀主沒聽懂,半張著嘴看司藤,白金教授反應的最快,聲音近乎激動“這就像艾滋病一樣,在人體的潛伏期一般是10年,10年之內,患者跟普通人毫無差彆,除非病發才會不治。
司藤小姐可以控製藤殺,如果她在你們有生之年都不會讓藤殺發作,那麼……”
如果有生之年藤殺都不會發作,在體內潛伏一輩子,與性命又有什麼乾礙呢。
蒼鴻觀主激動地聲音都抖了“司藤小姐要我怎麼配合?”
司藤看了他很久,說了句“你上來。”
司藤問了蒼鴻觀主一個問題。
1946年丘山道長、李正元道長和黃玉在上海鎮殺司藤之後,屍骨埋在哪了?
屍骨埋在哪了?
蒼鴻觀主記得,司藤死後,丘山道長神色冷峻,說是為免有變,這妖怪的屍身是一定要燒掉的。
點火時,特意在屍身上淋了火油,刷的一下,焰頭竄起老高,丘山道長往火裡一張張地扔符咒,說“三十多年前一念之差,鑄成大錯,今日總算是了結了。”
蒼鴻觀主那時還小,被李正元道長趕在邊上,字字聽的清楚,卻字字聽不懂,他隻記得,火滅的時候,丘山道長的一張臉,像死人一樣難看。
所有助燃的木頭都燒成了灰,風一吹飄飄灑灑,像絕望中降下的大雪,除了那具燒的焦黑的屍骨。
骨頭根根支棱,肋骨森森分明,眼洞似乎深不見底,牙床排列的弧度像譏誚的大笑,似乎下一刻就會開口說話。
——“我會回來的。”
蒼鴻觀主驚恐地看著那具燒不化的屍骨,師父李正元道長衝上來捂住他的眼睛,眼前黑下來的瞬間,他聽見丘山說“不行,這屍骨我要帶回青城,做法鎮壓,還有她的原身藤根,也要一起挖出來,以防來日有變。”
那時,已經是1946年的最後一個月,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數,帶著司藤屍骨離開上海的那一天,天仇地慘,大霧彌漫,可見度隻有二三十米,再遠一些的人影憧憧,都像是遊蕩的鬼影。
他們個個走的心事重重,天漸漸黑了,周圍有低矮的房屋,走著走著開始下雨,瓢潑一般,蒼鴻觀主頂著油紙布咬著饅頭坐在板車車尾,他記得當時好像是被噎住,嘶啞著嗓子朝師父李正元道長要水喝,李正元取下腰間的水袋,正俯身給他倒,半空中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赤紅火球劃破霧靄。
再然後眼前亮的嚇人,整個地麵都在震顫,響聲當場就震昏了黃玉,巨大的熱力迫麵而來,車子被氣浪掀翻,蒼鴻觀主哭嚎著在地上滾出很遠,緊接著黑煙滾滾,嗆的他幾乎不曾死掉。
清醒過來的時候,四圍腳步雜遝人聲鼎沸,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嚎叫,血腥氣和油氣撲麵而來,大雨如注中,不遠處無數的火苗時起時弱,蒼鴻觀主尖叫著在地上爬躲,直到被黃玉抱了起來。
一直到很久之後,蒼鴻觀主年屆而立,多方求索,才終於查到當日發生了什麼。
那一天,是1946年12月25日,聖誕夜,當日的上海濃霧彌漫,黃昏時分開始下雨,漸轉瓢潑,晚上八點左右,從重慶來上海的三架飛機在濃霧大雨中同時失事,一架隸屬中央航空公司,另外兩架隸屬中國航空公司,共計81人遇難,幸免者13人,這三起空難創了當時國民航空史的記錄,被稱為轟動中外的“上海黑色聖誕之夜”空難。
在當時的一片天愁地慘混亂驚惶之中,難免有人趁火打劫順手牽羊,丘山道長一行人聚齊之後,慶幸無人受傷的同時,才發現攜帶的大部分行李,連同裝了司藤屍骨的那口木箱子,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蒼鴻觀主講完之後,司藤很久都沒有再說話,這異樣的沉默一直僵持著,直到突然間,客棧的大鐘敲響。
當……當……當……
十二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