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裡人少,類似社會新聞上提到的“留守村”,大部分年輕人都已經在城裡安家立業,剩下守著的人家,也大多是為了未來的拓展開發,顏福瑞兜兜繞繞了兩天,打聽到的消息有限。
——秦家?
不曉得,老早搬走了。
——秦放?
秦放是誰?
沒聽說過。
——秦家老一輩?
有錢唄,沒看他們家房子都造的比彆人大麼。
——什麼時候?
解放前?
解放前的事鬼曉得,我解放後才出生的。
好不容易打聽到點相關的好幾天前,有個中年女人,帶了個長絡腮胡子的男的,也來打聽過,不過人家說了,是秦家的遠房親戚,來打聽秦家的年輕一輩搬哪去了。
分明南轅北轍,他要打聽的,是“老一輩”,年輕一輩,那不就是秦放嘛。
不過其他的收獲倒是滿滿,比如鎮子後頭那塊地會用來蓋度假村,打造都市近郊遊的吃喝玩樂地,未來地價翻十倍不止;比如齊姓的孫子考上了美國的大學,拿到了全額獎學金;再比如東頭那戶最破落的人家,老太太癱瘓好幾十年了,聽說是年輕時去偷薅人家地裡的菜,被追的時候失足摔到溝裡去了……
顏福瑞垂頭喪氣,覺得還不如當臥底來的有成就感。
第二天下傍晚,他又在鎮子裡頭窮晃,轉到最東頭時,一間破屋子前頭圍了好幾個人,伴隨著呼天搶地的哭訴,難得見到這鎮子裡有兩個以上的人同時出現的,顏福瑞好奇地湊過去看。
一個藍布老棉襖的老太太趴在自己門檻上哭,哭一陣罵一陣,什麼斷子絕孫的小畜生,什麼狗崽子投胎豬圈養的王八蛋,用詞之豐富刁鑽,聽的顏福瑞歎為觀止,早幾十年,這老太太一定是三姑六婆長舌罵街的領軍先鋒。
聽了會,大致了解了,老太太的孫子不學好,在外頭賭錢輸了,回來搶了她藏在枕頭底下的棺材本,她緊拽著不放,那小畜生連布包帶著她一起拖,把她從床邊拖到門口,足足兩三米遠呢。
看得出來,聞風過來的幾個人都不怎麼待見這老太太,不鹹不淡地勸說算了算了,畢竟自己孫子,素日還靠他端茶倒尿的,一邊說一邊動手把老太太抬到床上,這屋子又破又小,隻夠擺床和桌子,沒什麼家什要守,木門也就是個擺設——顏福瑞眼見這老太太“上了年紀”,又動起了打聽的心思,有站著的人見他不走,好心使眼色,又低聲提醒他這老太太也不是善茬,煽風點火造謠生事,人人都煩她。
任務大於一切,顏福瑞動搖了一會,還是決定碰碰運氣。
再說這老太太,叫罵哭號這戲碼,三天兩頭上演的,還以為人都走了,躺在床上哼哼罵罵,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媳婦無不中招,反正癱瘓在床長日無聊,罵的幾乎出口成章,罵累了翻身,突然看到顏福瑞還杵在門口,登時刺蝟樣凜起尖刺“賊啊你,偷東西啊!”
顏福瑞說,不是的老人家,我想跟你打聽個人,那個秦放……
“什麼秦放秦不放,你外鄉人吧,偷東西啊!”
她說的當地土話,聲音又尖刻難聽,顏福瑞聽的無比費力,但還是耐心解釋“就是秦家,房子最大的那家,是你們這的大戶……”
老太太聽懂了,但不知怎麼的“大戶”這兩個字又戳痛她了,跟人較勁一樣嚷嚷“什麼大戶!他們家是什麼大戶!還不是抱了上海人的大腿!欠了一個鎮子的錢,憑什麼就還他們家的!我們家也是有錢人!”
顏福瑞聽的雲裡霧裡的“秦放家欠你家錢啊?”
老太太不理他了,瞪著紙糊的屋頂罵的咬牙切齒的,什麼,殺千刀的上海紡織廠,欠了他們家好多錢,說倒閉就倒閉,一個銅板都沒賠;什麼姓秦的抱了上海人的大腿,跟那個紡織廠的代表白小姐一定不乾不淨的,不然為什麼隻跟他們家把賬結了;什麼如果當時也跟自己家結清賬,她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也會去城裡嫁有錢人,怎麼會落到如今這地步,讓個小畜生搶了棺材本兒……
說著說著又嗚嗚嗚嚎啕,哭的傷心傷肺的。
顏福瑞隻好退了出來,順手幫她關門,木門豁了口,門麵上滿滿的鞋印,不知道被她嘴裡那個“畜生”孫子踹過幾次了。
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比起養雞宰狗的雜事,這個白小姐身上,大有文章可挖。
顏福瑞很嚴肅地覺得,秦放的太爺爺,當年一定是出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