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影子好模糊,一團一團的……
——我看看這形狀,如果是樹呢,就是樹妖,狐呢,就是狐妖,貓呢,就是貓妖……
也許鏡子是真的沒那麼好,影像太糊,她看的頗為費力,終於辨認出些端倪時,簡直是激動了“秦放,我看出來了,是人!人妖!你是人妖!”
天和地,外加萬物,在這一瞬間,分外安靜。
幾秒鐘後,燈亮了,秦放揪住西竹的衣領往洗手間拖,西竹攥住衣領拚命解釋“你聽我說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管你什麼意思,秦放沉著一張臉,一把把她扔進去,毫不客氣地關上門。
西竹在裡麵把門拍地啪啪的,說的頗為懇切真誠“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人妖嘛,也可以理解成是人變的妖,秦放,你不要想歪了啊……”
秦放杵在門邊,就是不理她,洗手間門的隔音不好,能聽到她在裡頭踱著步子長籲短歎的,過了會,她又啪啪啪拍門“秦放,你給我拿個枕頭進來啊,浴缸裡不好睡……”
秦放腦袋抵住門,怎麼忍都忍不住笑,頓了頓輕聲說了句“待著吧,小妖怪。”
對比秦放他們,易如很晚才知道孔菁華失蹤的消息,還是在孔菁華的小區外頭,無意間聽到幾個老太太閒聊時提起的。
——聽說打孩子……
——那不叫打,那叫虐待,如果隻是一般打打,幼兒園就睜隻眼閉隻眼啦。
——我還聽說,她半夜跑去老師家裡了,老師也隻是個半大小姑娘,被嚇了個半死。
今天一早,好幾個幼兒園裡的老師來拍門呢……
——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要我說,也彆躲,出來把事情說清楚最好,這種事,越躲越糟,萬一人家老師報警,不是越鬨越大嘛……
怎麼回事?
這幾句可輕可重的話聽得易如心驚肉跳,她在樓下逡巡了好久好久,捱到幾乎是夜深人靜了,才偷偷上了樓。
昏暗的樓道,滿目熟稔,比之幾年前,隻不過是更舊些罷了。
再次站到家門口,儘管知道孔菁華不在,易如還是緊張的一顆心險些跳出來,她強自鎮定著吸氣呼氣,反複幾次之後,才打開了門邊的配電箱。
孔菁華有把備用的門鑰匙放一把在配電箱的習慣——開始時喜歡壓門口的地墊下麵,後來還是易如提醒說那樣不安全,才改到了配電箱。
鑰匙塞的很裡麵,易如小心地避開電線,摸索了好久才拿到,鑰匙對準鎖孔時,忽然愣了一下,然後耳朵輕輕貼到了門上。
裡頭分明有聲音,沙沙沙的,很輕。
所以,母親在家?
易如的眼睛忽然有些濕潤,她身體有些發抖,頓了頓,雙目一闔,下定了決心。
秦放說的沒錯,雖然自己曾經做過不堪的錯事,但孔菁華畢竟是自己的母親,有哪一個母親,會對兒女記仇呢?
她壓下就快湧出的眼淚,斷然把鑰匙插進鎖孔,然後用力旋開。
“媽!”
想象中的母女淚目相見的場景沒有出現,屋裡靜悄悄的,也並沒有亮燈。
易如愣了一下,下意識撳開了牆邊的開關。
燈亮了,屋裡的陳設幾乎沒什麼變化,客廳、陽台、廚房、洗手間、自己從前的房間、孔菁華的臥室,易如一一看了一遍,確實是空的,沒有人。
所以,剛剛那沙沙沙的聲音,是自己的……幻聽?
易如覺得好笑,又有些疲憊,她坐在臥室的床上怔了好久,茫然地四下張望,目光最終落到了床頭櫃上。
那裡是一排影集,似乎比記憶中又多了幾本,其中有一本似乎插放的有些倉促,歪歪斜斜,和整齊劃一的排本相比,顯得很不協調。
易如站起身,把那本影集推了進去,頓了幾秒之後,忽然又把那本抽了出來。
如果沒記錯,這是自己的專屬影集,那個時候,但凡自己有新的照片,母親總要衝洗了之後認真塞進去,還要拿筆在邊上的標注欄寫上日期和關鍵字,比如xx年x月x日,於xx公園。
易如微笑著翻開,過往的記憶撲麵而來,遊玩的、校門口的、初中畢業的,再然後,嘎然而止。
因為那之後,她就出事了。
易如含淚深吸了一口氣,正想合上影集,忽然發現,影集的後半本空白片裡的一頁,蹭出了一張照片的邊角。
翻到時,原來是其中有一張照片,原本被膠封在塑片裡的,但是封口的膠帶似乎不那麼黏了,以至於一有擺弄晃動,原本藏著的照片就往外挪。
易如緩緩抽出了那張照片,她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她其實已經沒有手了——是因為連接著義肢的身體顫抖的厲害嗎?
——“我們已經拍下照片了,報警的話,大家都玩完!你不信?
那先給你寄一張,好好欣賞。”
那時候,她趕回家,在郵箱裡卻沒找到所謂寄來的照片,以為是對方空口恫嚇,放狠話說一定要報警,回來的路上,路過鳳凰山……
沙沙……沙沙沙……
那聲音又來了,就在身後,易如緩緩回頭。
通往陽台的玻璃門關著,拉起的垂簾上,映著無數疏密的影子,莖莖分明。
沙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