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很少有樹,即便有也長不大,一顆兩丈高的野榆樹撐開了巨大的傘蓋,在荒原中極為醒目。
為首的騎士勒住戰馬,疲憊的從站馬上跳下來,帶著其餘兩個下馬的騎士,牽著戰馬走進了樹蔭下。
卸下了身上的皮甲,赤裸著胸膛迎著涼風,有說不出的愜意。
兩人卸甲,另一人就站在樹蔭下戒備,看他們的裝束就知道這是三個斥候。
他們才休息了一炷香的時間,一條黑線就從遠處的山坳裡緩緩地出現在荒原上。
三個斥候並不驚慌,依舊站在樹蔭下等著那群人走過來,神情非常的暴躁。
一個斥候用臟兮兮的汗巾子擦拭著脖子裡的汗水,惱怒的對為首的斥候道“劉頭,哈密國的人為什麼還不過來接收這些殺千刀的?”
為首的斥候喝一口水潤潤嗓子道“我把賊囚送你家去,你願意不?”
斥候怒道“我們伺候這群殺才到什麼時候?總不能給他們送到清香城去吧?
過了草頭韃靼的地盤,前麵就是八百裡瀚海,在毒日頭底下過瀚海,能有幾個活著走到哈密國?”
劉頭冷笑一聲道“這不是我們要操的心,上頭自然有人站出來和哈密對接,最多出了草頭韃靼的地盤,我們的差事也就完結了。”
說著話,長長的隊伍就已經走到了這顆大榆樹底下,走在最前麵的捕快快速的跑進樹蔭,扯掉衣衫就躺在地上當屍首。
捕快們停下來了,後麵那群罪囚也自然停下了腳步,羨慕的瞅著跑進樹蔭底下的捕快,坐在地上,開始喝水,吃乾糧。
這是一群來自東京的罪囚,男男女女都有,大部分都是精壯,很少有年老體弱的。
早在東京開始發配的時候,官府就已經剔除了老弱,這些人即便是留在大宋,也翻不起什麼浪花。
銅板今年才四十三歲,可是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六十歲,常年在印書作坊裡乾活,他的腰已經直不起來。
銅子扶著父親,拖著老婆,身後還背著一個孩子,一家人見隊伍停止了前進,也就坐在路邊靜靜的喝水吃吃乾糧。
銅子把水葫蘆拿給了父親,銅板卻把水葫蘆塞給了孫子,還瞅著兒媳婦道“在堅持一下,等到了哈密,為父就去求鐵家大奶奶,我們家總會有好日子過的。”
銅子媳婦乖巧的點點頭,卻把身體往丈夫銅子的身邊靠攏一下,她身後那個壯漢,總是往她的身邊湊。
老實的銅子和媳婦換了一個地方坐,壯漢瞪著一雙牛眼道“賊囚攮的,老子沾點你老婆的陰氣都不成嗎?”
銅子繼續吃著乾糧一聲不吭。
壯漢見銅子不敢作聲,就獰笑道“老子不過是打了幾個悶棍而已,還有回東京耍子的一天。
你這個賊囚攮的犯的是天條,這輩子都彆想回大宋,留著這裡被野狗吞吧。”
銅板咳嗽一聲,咬著牙對壯漢道“韓六子,你以為我們這群人還有回東京的命嗎?”
壯漢多少有些驚慌,朝四周瞅瞅,乾笑著道“怎麼就不能回去?”
銅板咳嗽著笑道“你知道回不去了,是不是?你知道的。”
壯漢猛地站起來指著銅板罵道“就算是回不去了,老子家裡六個兄弟,沒了我一個算不得什麼,不像你,全家都被一鍋端了。
你家祖墳現在大概都被狐狸挖洞了吧?”
銅板隻是笑笑不再作聲,兩隻手卻死死的拉著渾身顫抖的銅子,不讓他去和壯漢打架。
“兒子,咱家在東京的鋪子沒了,家產也沒了,這不算什麼,咱家印錯了官府的文告,那上麵可是官家的旨意,出了這樣大的錯,沒有人頭落地算是好的。
本來隻需要我一個人來哈密就好,沒想到你這傻孩子竟然跟著過來,苦了我孫兒,也苦了媳婦……”
銅子抬頭看著父親道“鋪子沒了,印版被燒了,宅子也被罰沒了,咱們家在大宋什麼都沒了。
沒祖宗的產業好守了,自然要守著爹爹,不管如何,一家人總還是在一起好些。
孩兒聽說源哥兒在哈密當了王,還娶走了長公主,就想著白哈密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就是沒想到路途會這麼遠。”
壯漢見銅板父子沒有還嘴,就以為自己得勝了,就洋洋自得的向彆的罪囚吹噓自己昔日在東京的榮光。
荒原上吹過來的風都是熱的,好不容易等到風變涼了,頭頂的天空卻變得漆黑一片。
捕頭一聲令下,斥候開始騎上馬繼續探路,捕快們連踢帶罵的催促罪囚們快走。
在平地上要是遇到大暴雨,這裡很快就會變成一片沼澤,這些人也就不用出去了。
驚雷不斷地響起,叉子狀的閃電就在頭頂閃爍,一滴粗大的雨點落下來之後,白亮亮的雨柱就傾盆而下。
銅板和銅子撐著蓑衣努力的護衛著身下的孫子和兒媳,冰冷的雨水打在背上,銅板瞅著天空,任由雨水落在臉上,哆哆嗦嗦的道“活著就是在受罪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