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散!
還請少主恕罪。阿七無功不受?,不敢收受少主這樣貴重禮物。
阿七依然惶恐不安,她知那烏木發簪是何等重要之物,她也深知收下那木簪意味著什麼。她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廚娘,她何德何能……她不敢臆想下去,隻是低垂著頭,緊緊抱著那方錦盒。見傅流雲倚靠在車壁之上不搭理旁人,她心中一陣苦澀,黯然地打開盒子,取出一塊方糖,剝開糖紙,默默地吃著,那種璀璨的清甜漫延在口腔中卻令她覺得心中苦澀滋味越發地濃冽!
那年,她跟著夫人的車隊回到平陽塢,平陽塢華屋廣廈千千萬萬,一片連著一片,彼時正是初春,零星點綴其間的花草樹木慢慢有了生機。她初到平陽塢其實過得並不舒心,夫人見她長得還伶俐乖巧,便將她留在身邊,其他小丫頭卻欺負她不過是一個新來的,加之她又極思念逝去的父母家人,總是一個人躲在花園的角落裡默默哭泣。她哭了許久,哭得眼睛紅腫,連頭發都蓬亂不堪。一身素色錦袍的小少主目光清透地出現在她身側。他踮起腳來自頭頂桃枝上折了一枝早開的桃花,拈在手中。
你可是想家了?你家在哪呢?你要是想回家,我求阿娘放你回去。
那手執桃花的少年麵容雅致,一身素潔,如神子一般令她自慚形穢。
我已經沒有家了,阿爺阿娘都沒了……
憶及傷心往事,她又傷感起來。
那你以後就把這裡當作自己家吧!
他走至她麵前,笑吟吟地將手中桃花插在她頭上。
彆哭了,我阿爺阿娘都不是壞人,你就安心在我家裡住著吧!
他抹去她眼角的淚水,如一枝梨花素白如雪綻放風中。
那一朵桃花凋零之後,她得閒便打磨著那一截樹枝,將它變作一支發簪,斜插頭上。那桃花樹下笑容溫暖的少年,便如一道閃電劈開她生命中昏沉的黑暗。
平陽塢的生活平靜安寧,她卻不敢偷生,時常憶起被拐賣那兩年非人般的逃亡生涯。她怕極了餓肚子,得空便鑽去廚房,看那些廚娘是如何做飯的。那天她在廚房聽到廚娘們議論紛紛,說家主要娶二夫人了。夫人那樣天仙一樣的人物怎麼會容許自己的丈夫再娶彆人呢?她揣著廚房的嫂子們給的紅薯慢慢地穿過花園,花園太湖石假山後,一個少年在那默默垂淚。她走了過去,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阿正他們說,我阿爺要娶小老婆了,以後會再生新的弟弟妹妹,他再不會像以前那樣喜歡我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隻是將手中的紅薯遞給他。
你吃口紅薯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二夫人一襲紅衣進了平陽塢的牌樓,偌大的平陽塢似乎沒什麼變化,隻是夫人去佛堂的日子越來越多,最後,她乾脆搬去了佛堂。清心寡欲的夫人遣散了身邊侍奉她的丫鬟,她則自願去了西院廚房。她每日在廚房穿梭忙碌,那少年的哀傷,她也顧不上了。直到那天,她聽人悄悄議論說,夫人仙逝了。她一口氣跑到佛堂,看到他木然地跪在靈堂前,目光哀傷且渙散。他長高了,越發俊朗挺拔。她想安慰他,卻不知從何說起。隻是默默陪他跪在那裡,他不主動和她說話,也許他沒有那份心思,也許,他記不得她了。
夫人出殯那天,她大著膽子隨行了十裡之遙。她陪他在墳前跪了許久,那天的雨也下了許久許久,他病了許多日,喪母之痛令他元氣大傷。她每日在廚房鑽研新的菜式,她以為食物能治療人內心深處不見底的傷。
那天晚上,月朗星稀,她收拾完廚房下了工,回房也睡不著,想著明日要煲蓮子羹,便趁著月色去湖邊采摘蓮蓬。彼時正是仲夏,滿湖的蓮花開得正盛。湖邊倚欄而立的女子雖蒙著麵紗卻依然笑得滿眼明媚,在她不遠處站著的正是傅流雲,平陽塢的少主。
她躲在草叢裡,一動也不敢動。
她不確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那紅衣女子渾身上下迸發的殺氣,她卻感受到了。
快跑!快跑啊!
她兔子似地跳出來,不知死活地擋在那紅衣如血的女人麵前。
求求你,彆殺他……
你找死!
那紅衣人惱怒萬分,一掌拍在她胸前。真疼啊!五臟六腑像被撕裂一般,落雪般的寒意在四肢百骸彌漫開來。冷,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寒冷將她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封凍住。
最後,她隻記得自己像一塊爛布一樣被她掃進湖中,冰冷刺骨的湖水漫過口鼻,那一湖的蓮花在她頭頂隨風招搖。她依稀望見阿娘垂掛在房梁上無比絕望無比哀傷的身體,依稀望見九州碼頭上那少年好似一道亮如閃電的光芒刺破她灰敗黯淡的人生……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神思恍惚的阿七被磕了一下,她揉了揉腦袋。傅流雲也睜開眼睛,疑惑地掀開簾子。
小花,怎麼不走了?
馬車停在一處密林中,濃烈的樹蔭透過樹枝投下一大片清清亮亮的光影。馬兒打著響鼻,也許它們也嗅到了危險!
一身天青藍粗麻衣衫的男子就那樣懶洋洋地坐在路邊一小塊青石之上,用一根小耳勺掏著耳朵。
這位朋友,無端攔路,有何見教?
花未眠下了馬車,對著那人拱手作揖,聲音洪亮地道!
那青衣客站了起來,目光慵懶地看了花未眠一眼。
車上可是平陽塢少主傅少俠?
坐著彆動。我去看看。
傅流雲輕聲道,掀開紗簾一腳邁了出去。
傅流雲在此,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那少年長身玉立站在那一團迷離的光影之中,清爽的陽光透過樹葉落在那張俊美無儔的麵龐之上。
那青衣男子看了他許久,眼光清冷。
有人出重金要我攔下你,小少主,請打道回府吧!我呢,本是個良善之人,隻要你乖乖地回去,我就當沒見過你。否則……
那人摸了摸腰間一柄斜橫在側的劍。
閣下莫不是青衣客趙誠如趙大俠?
花未眠看著那青衣男子,依然拱手抱拳施禮道。
哈哈,想不到如今的江湖竟還有人記得我老趙!
那人狂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