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真的還惦念著她,便把人尋回來。
沈青月又倒了一杯,那碧玉杯立在石上,清酒微漾。
昆侖宮之圍這麼快解決,並非是我等的功勞。是有人放出風來,那體內攜藏至寶靈珠之人早已離開了昆侖宮。他們真正的目的,並非為昆侖璽而來。
沈青月連喝了數杯,眸色冷清,淡淡地呼了口白氣,看著那落雪飄入杯中,伸手接住一瓣晶瑩細雪。
雪苑樓遠在南國,她……為何跑那麼遠的地方去?
南國此時正春暖花開,她寒疾侵身,找個暖和點的地方調養將息,可不正好嗎?那雪苑樓的老板娘與我是舊識,她倒是個妙人,前日來信,說她園子裡的桃花開得正好,叫我去賞花。我看你近來煩悶,不如,你替我南下赴那美人之約?我跟你講,那陶雪苑姿容明豔、風華絕代,她開著一間雪苑樓,廚藝絕頂,唉,我還真懷念那女人的手藝。對了,這簪子,遺落在無涯山莊,被人拾得拿來換花灑喝,喂,你睡著了呀?
葉寒涼斜臥在那冰冷的青石這,雪落紛紛。
這麼冷,你不回房睡去?
沈青月將那一支烏黑的簪子斜插在他頭上。
那小丫頭鬨騰得緊,我出來躲個清靜而已。
他皺著眉,抱著那一壇冷酒,微眠。
沈青月將身上那件雪白狐裘解下,搭在他身上。
你差不多就行了哎,我先行一步,冷死人了。
沈青月將手攏在袖中,翩然離去。
風蕭蕭,雪紛紛,天地間一片蒼茫。湖畔的紅燈在寒風中輕輕搖曳。葉寒涼慢慢地坐了起來,涼風拂著那一頭青絲,他的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憂思。
這青石之上,明月湖畔,有過太多太多他難以忘懷的記憶,那點點滴滴,零星片斷,總在夢中縈繞。他四處派人尋她,卻不得蹤跡。她竟然去了南國,離昆侖宮數千裡之遙,是為了躲他、避他?
葉寒涼抱著那壇酒,躍下青石,走到湖邊,望著遠方。白雪紛揚之中,似乎現出一道倩影,一襲素色衣裙,在雪地裡翩翩起舞。他伸出雪亮的手指,還未觸及,她便如一縷煙慢慢消失。
他還是,割舍不下啊!
葉寒涼命人收拾好行囊,他打算前往南國,賞花也好,觀美人也罷。他不願意把自己關在這冷冰冰的宮室裡,日複一日地消磨心氣。他早已厭煩了這樣半死不活的自己,他心中那一點點微末的渴望總攪得他不得安生。他倒想真的去看看那南國的風土人情,感受一下南國和暖的春風。
他腦子一熱,把二丫送去了憐孤堂,囑咐彩鳳她們務必找個好點的奶媽好生照顧那孩子。二丫雖小卻極機敏聰慧,揪著他的一縷頭發死活不肯鬆手。臨彆一抱,卻如此揪心。
彩鳳,將她抱走。
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葉寒涼聽著那孩子的哭聲,隻是冷冷地看了彩鳳一眼,毫不猶豫地踏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地駛過街頭,車輪發出轔轔的聲音,馬車駛過一條條街道,新年的氣息依然很濃冽,大紅的春聯和燈籠掛滿了街頭。他靜靜地倚靠在車廂壁上,手中輕撫著那支漆黑的發簪。那日她決然而去,他甚至未能送彆她,那時,她必定傷心欲絕。他又何嘗不是呢?
馬車駛出城門,轔轔遠去。車輪在冰凍的官道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轔轔馬車之聲,漸漸消失在了寒風中,隻留下了一片寂靜和荒涼。
北地荒涼,冰天雪地,也無景可賞。寒風呼嘯著,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雪花,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雪白,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遠處的山巒也被白雪覆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個巨大的雪球,隨時都可能滾下來。天空陰沉,不見一絲陽光,隻有無儘的寒冷和黑暗。
葉寒涼靜默地坐在馬車中,悄無聲息。那雙好看的眼眸充滿了迷茫,不知再見她時,是何情形。那少年輕輕倚靠在車壁之上,他身披雪色狐裘,困倦無神,那說不上健碩也不消瘦的身體,隨著馬車的顛簸而起伏,仿佛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馬車的一部分。
馬車外極陰影難耐,他躺在馬車中,蓋著厚厚的錦被,時間似乎變得格外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長過一年。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路上走多久,天擦黑時,馬車終於在一處客棧前停了下來。車夫謙恭有禮地請他下了車,將馬車停去了偏院。葉寒涼一走進那客棧,一青衣人便快步趨來,謙遜有禮地道
貴客可是北地邊城來的沈公子?
葉寒涼心中一怔,他定了定神,望向門口那人。
葉寒涼遲疑片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那青衣小二臉上立刻擠出一絲笑容,朗聲道
沈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小的已經為您備好了天字一號房,一早就清掃乾淨了,請隨我來。
葉寒涼知他認錯了人,也不多說話,隻是隨著那小二向樓上客房走去。此時寒冬,那客棧生意也蕭索得緊,沒什麼客人。
二人走到那天字一號房門口,小二輕輕推開門,側身請葉寒涼入內。
沈公子一路舟車勞頓,小的就不打攪公子休息了。小的已經為您準備好了熱水和茶點,有什麼需要您儘管吩咐。
葉寒涼輕輕地嗯了一聲,也不說什麼,隻是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景色。小二不敢多加打擾,輕輕退出房間,帶上了門。走到走廊上,那小二才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慶幸,還好沒有出什麼差錯。那老板娘交待的事,誰敢不放在心上?小二下了樓,逃命似地離去了。
葉寒涼從容地坐在天字一號房內,緩緩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一口,頓覺茶香四溢。他微微點頭淡淡笑著,不愧是天字一號房,這茶的確是上品。他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點心,種類繁多,製作精巧,令人食欲大增。他心中暗自感歎,沈青月不愧是情場老手啊,這一路上竟有人提前為他打點一切,安排得如此周到。
不一會兒,小二又送來了可口的酒菜。葉寒涼本就不挑食,對這酒菜並無不滿之處。這些菜肴都是沈青月所鐘愛的口味。他心中湧起一絲異樣的情思,這位不曾露麵的紅顏知己,倒是很懂他的喜好,點菜時顯然是考慮到了他的口味。甚至連這房裡點的香,都是沈青月喜愛的味道。
葉寒涼梳洗罷,躺在溫暖的錦被中。這些年他把沈青月圈禁在花萼樓內,身邊搖曳的雖都是紅粉佳人,他個人的情感他卻從未關心過。如今他們一年年地歲歲也大了,看到二丫時,他不免思及那些以前遙不可及的事情。比如,一個不用太華貴卻安穩的家,一日天餐左右有人相陪的溫馨,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天倫之樂。
他歎了口氣,像他們這樣的人,那一切都是奢望。除非,除非他們退隱這江湖。曾經的他,心高氣傲,不可一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如此平凡的夢想。可如今,他已經被某人磨平了棱角,他也渴望一些從前從未在意的東西。
想起了那個女孩,他心中一慟。她的溫柔、善良、體貼,多情。他不敢麵對自己的內心,也從未對她表達過自己的愛意。他始終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