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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常說,天下劍林分兩座,一座是吳家,另外一座就是天下所有用劍之人。
這樣的說法可不是吳家自己吹出來的,而是吳家一代代人用劍換來的。
大秦至今的江湖,除了在吳家拿了一柄木馬牛的李淳罡外,敢稱劍道魁首者,哪一個不是出自吳家?往稍遠點說,當年吳家九人赴北莽,九劍破萬騎,何等壯闊場麵,試問千百年江湖,誰家能做到如此地步?
故是生在吳家的子女,既是幸運又是不幸,幸運在於一出生後就能接觸到讓無數江湖人羨慕到六親不認的劍道絕學。
不幸在於他們從學會走路開始,就會被父母送往那座藏有江湖曆代無數名劍的藏劍山,直到選到一柄與自己心意相合的劍才能下山。
若選不到,十歲之前還會有人送飯,但在十歲之後,生死由命。
而且,吳家年輕之人,想要出家遊曆江湖,必須要以手中之劍擊敗一位老祖,生死不論,不然,隻能一生老死在塚內。
吳素覺得這個規矩不太好,死氣沉沉的,就像家族在江湖中的名號劍塚一樣。
二九年華的少女,聽慣了外麵新鮮的江湖事,像西蜀劍皇的人間風流,東海武帝城號稱無敵的王仙芝,那個自敗給王仙芝後就不知去處的劍甲李淳罡,手持刹那槍的槍仙王繡……
再看著家中每一人臉上每天都像是死人一樣麵無表情,少女看花不懷春,隻覺得心中煩躁無比。
其實,吳素心底裡對吳家還是有著一份歸屬感的。
儘管她因實則是外姓人的身份與弟弟娘親經常受人的排擠,去年娘親走了,那些人就更放肆了,以前還收斂著點,背後嚼些舌根,現在都有人敢明目張膽的說弟弟是家奴,不過那些人都被自己狠狠教訓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畢竟娘親姓吳,自己隨了娘親姓。
背劍侍女從小院中的鵝卵小道上走來,見到小姐又在一個人不開心,嘿嘿一笑說道“小姐,聽說後山的梨花林開了,好看的緊,咱們要去看看嗎?”
估計在娘親走了以後,吳素也隻有在麵對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劍侍趙玉台才會露出符合年齡的表情,她這人煩躁的時候向來不做遊山玩水去散心的無用事,便是嘟嘴搖頭,說道“梨花嗎?有什麼好看的,不去。”
趙玉台還是笑著,就好像她剛剛去過那梨花林一樣,說道“後山風大,初開的梨花又嫩,被風一吹,就像是書中所說的風雪天一樣好看,小姐確定不去?
我可記得去年小姐在後山看了一整天,而且,風大,一林子的梨花堅持不了多久。”
吳素看向趙玉台,說道“話說,如果是玉台你要去的話,我可以陪你去。”
趙玉台哪能不知道小姐的性子,又是笑道“小姐,其實是我想去的,小姐可以陪玉台一起去看嗎?”
少女一拍手,說道“我這人一向說一不二,但為了玉台你,可以毀了這個規矩,走,我們去後山。”
……
吳家劍塚位於一座隱藏在群山中的山穀,穀中庭院不計其數,用以供吳家曆代子孫以及那些來劍塚挑戰失敗後就隻能留下的江湖人居住,後山,不是穀中群院背後的山,而是那座藏有無數名劍的劍山後山。
根據規矩,從劍山選到劍後,通常情況是不能返回劍山的,不過每一代的劍冠不在此例,吳素剛剛成為劍塚劍冠,帶著劍侍再登劍山,沒有人會說什麼。
劍山的氣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柄劍,刺破雲霄仍要吞吐鋒芒,劍山之內,因為藏有數十萬柄古來名劍,其中有吳家先人之劍,也有那些來挑戰吳家的劍客落敗後留下的劍。
人或許不登天門不可長生,但這些劍畢竟都是出自江湖頂尖劍客之手,劍主雖不在,但劍意經久難散,又有著吳家以地勢養劍意,不少名劍劍意反而隨著時間流逝劍意越積越濃,然後通靈。
故是整座山不管是從山內山外來看,都是殺氣森森的,而山上除了挪不了窩的草木以及那些被送到山上的吳家之人,沒有一個生靈。
吳素與趙玉台顯然經常上山下山,清車熟路的走入山腳下的一片林子中,然後找到一條通往山頂的近路,她們一人已然是江湖如鳳毛麟角般存在的一品境高手,另外一人,與一品境界也就差著一層紗的距離,高聳入雲的劍山,不消半炷香,就被她們登頂。
人都喜歡登高望遠,這是因為人對世間有著本能的好奇,站得高了,看東西也就一目了然。
江湖中人也是如此,尤是劍客,向來喜歡將高手們看成一座座高山,然後親自去攀爬那些高山,等著站在山上了,就去看另外一座,永遠不知道停歇,直到自己成為最高的那座。
劍山上通了靈性的劍估計是受到曾經主人的影響,越是好劍,越是靈性充足的劍,幾乎都在山頂各處藏著,因此山頂上便是整座劍山劍意最為濃重的地方,看著陽光明媚,環境卻不溫暖,反而像是鬼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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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八歲孩童坐在山頂的一塊青石上,由著那些劍意在自己身心間來回遊蕩,從他緊蹙著眉頭與顫抖不休的身體可以看出,他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但他卻沒有出聲呼喊,仿佛他不想屈服,你吳家劍塚在江湖無人敢惹又如何?是江湖劍林半壁江山又能怎樣?
吳素與負劍女婢在看到這個孩童後,同時歎了一口氣,吳天這孩子就是有些倔,彆人上山,除了尋劍的時候都躲在山腰山腳,怕極了被萬劍淩身的苦痛,他卻偏要住在山頂,每日受著山間最鋒利的劍意侵襲。
那年,剛滿五歲的男孩被捉到劍山,遇到恰好在山上練劍的吳素。
男孩忍著山上萬劍劍意欺身的苦痛不發一聲,隻為偷看吳素練劍。
與他一樣的,還有一人,鄧太阿,兩個孩子可謂是拚了命一樣。
那時的吳素雖還沒有到了一品,但怎能感知不到男孩在偷看,便收了劍走到男孩身前,給他驅散劍意。
男孩卻搖頭拒絕了吳素,說道“這些劍意又殺不死我,不用仙子姐姐你出手相幫,而且,說不定它們還能成就我今後的劍路。”
吳素見他說的不是假話,事實上劍山上的劍意也確實能夠為劍者築基,也就由著他去了。
隨後的日子裡,吳素一樣練劍,他一樣看劍。
此人正是武玄天,在不良人世界活了差不多四百年,最終坐化後,再醒來已出現在所謂的吳家,也有了個新的名字——吳天。
吳天看了吳素一眼,點頭示意。
他知道,對於另一個男孩,吳素也是如此,照顧有佳。
按照吳家的規矩,隻要找到與自己心意相同的劍,就能去山下學習吳家真正的劍法,可吳天並未下山,吳素也問過他,可他回了一句任何劍法,都出自基礎。
……
劍山後山沒有放著劍,陽光比山上溫和不少,山風中也沒有被劍意侵蝕後的鋒銳氣息,故在梨花林中,一樹樹雪白的梨花在陽光下分外耀眼。
地上鋪滿了如白霜的花瓣,因為花多,飄過林子的山風又帶著淡淡微甜的香氣,少女穿著白衣走在其中,笑容動人,就像是立在雪中綻放的雪蓮花。
負劍侍女看著這一幕,心中想著,等小姐踏入江湖,那些江湖俊彥們不得對小姐眾星捧月般對待?
吳天(武玄天)並未在意,對於他而言,隻要實力恢複,一招一式,都是莫大神通。
所以吳家那些所謂的劍訣,他不稀罕。
對於吳家這樣的家族,更沒有什麼歸屬感。
此界中,江湖武夫的一品境分四境,根據走的路不同,稱呼不同,也可多條路一起走,戰力更加強大。
佛家金剛,道家指玄,儒家天象,還有陸地神仙。
成就陸地神仙者,能過天門而不入者,稱為天人,陸地天人。
吳素,二九年華卻入了尋常人這輩子做夢都想有的一品境界。
甚至基於吳家馭劍術一氣上昆侖以及枯劍之術,她雖在金剛境界,但已得三分指玄境的玄妙。
吳家劍塚,想讓人來彆人才能進來,而進來的人,想要出去的難度不亞於將境界凝練到陸地神仙的地步。
吳素手執大涼龍雀,用出了身在金剛卻有三分指玄的本事,地麵無數梨花被她劍意浸染,懸浮於空中,她的感知離體,觸在梨花上,又散發在了空氣之中。
武玄天感覺到劍意,心中恍然,所謂一品,威力堪比初入先天。
“有意思的世界,在此界,我或許能入更高境界,凝結武道金丹!”
半山腰吳素忽然看到一個須發半白的老者,她麵色一變,也不說話,行了一禮。
一邊的趙玉台看到來人,也忙是行禮,說道“見過家主。”
若說天下用劍者永遠繞不過李淳罡那座大山,那這位名聲不顯江湖的老人,就是一座江湖劍者無法直視的大山,能夠繞過,但永遠無法忽略,因為吳家劍塚那柄蓋壓劍山十數萬劍,在天下名劍排名第二的素王劍便在他手中。
半座天下劍林的吳家劍塚塚主,也是他,儘管他從未在江湖中出手,現身江湖的時候也不過是為了取劍,但吳家劍塚向來不以家族和睦為家族的延續根本,反而鼓勵後輩子弟對老一輩出手以生死磨練劍道,那柄素王劍,還有塚主的位置,可從來沒有換過人。
武玄天背後,好似被壓上了一座大山,他不肯讓自己身子被那股力量壓彎,仍舊立的筆直,所以,他雙腳不由自主的往地麵下陷著。
“天生劍骨,雖無大氣運傍身,但性子如劍不肯彎,是個用劍的材料,而今,春秋諸國的廟堂氣運在慢慢往江湖裡遊,未來的江湖,未必沒有你一席之地。”
……
吳素走了後,劍山山頂平時就隻能看到鄧太阿與武玄天兩人,一人練劍和瘋子一樣,一人則抱著一柄劍一發呆就是一整天。
悠悠歲月,一年過去,武玄天長了一歲。
“這一代的吳家,除了那個拿著大涼龍雀的小丫頭,竟然還藏著兩個劍道大才,吳家,還真是得天眷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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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玄天汗毛一立,一手搭在胸臆劍劍柄上。
剛剛與他打了一架的鄧太阿同樣如此,手放在太阿劍劍柄之上,看向聲音來源處。
說話之人是一位年歲在六十左右的老者,其身穿一身墨綠衣袍,五官並不出眾,但一雙眉毛雪白,留的極長。
他有一臂空缺,一根空空蕩蕩的袖管卻不被劍山頂上的陰風動搖,一步之間,走在鄧太阿身前,問道“小子,剛剛的劍不是吳家的劍術,倒是與李淳罡的兩袖青蛇差不多意思,但又截然不同,走的完完全全是術劍的道路。
老夫在江湖中雖無甚名聲,可這些年來,也沒有在江湖裡閒著,一直在問天下最強劍,卻從沒有見過聽說過這樣的劍,誰教你的?”
鄧太阿可沒有被斷臂老者縮地成寸的本事嚇到,用吳素的話來說,這小子打娘胎的時候就豹子膽吃多了,天生就缺了畏懼這東西。
見這斷臂老頭一副天下第一的盛氣淩人,說話時候又小子小子的叫著自己,他抬頭與斷臂老者對視在一起,問道“你問我,我就要回答你嗎?”
斷臂老頭一愣,顯然沒有想到這小子敢與自己頂嘴,心中微怒,便卷起那條空蕩袖管,往鄧太阿身上抽去,這一下不至於讓這小家夥的命交代了,但總能讓他長點記性,正當咱這個糟老頭誰都能不被瞧在眼底?
鄧太阿當即拿起手中短劍,管那破老頭厲害不厲害,就要往前衝去。
一邊的武玄天在看到斷臂老頭時,心中就對其身份有了猜測,伸手將鄧太阿拉回在自己身後的極遠處,以劍術去抗斷臂老頭甩來的袖子。
斷臂老頭境界早已不知到了一品哪一步,隨便一甩袖子這種手段,絕計不是尋常的江湖二品小宗師能接下的,然而在落到武玄天身前三寸的時候,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勢頭頓時變弱,停在了半空中。
“前輩,那小子還小不懂事,莫要見怪,他的劍,是在下傳授的。”
斷臂老頭收攏衣袖,看著武玄天,問道“剛剛還而沒怎麼看出來,你這個小子的境界坑坑巴巴的,劍術卻如此之高,著實奇怪。
那小子的劍道顯然出自一位劍道大家之手,你傳授他的,你確定?”
鄧太阿手中短劍忽然脫離其手,被武玄天握在手中,隨即武玄天沒有多言,平平淡淡一劍刺出,直指隋斜穀眉心。
斷臂老頭先是一驚這如同網羅天下劍路的一劍,接著唇角一翹,自己今日來吳家劍塚,素王那老東西藏拙,用出的星羅棋布留了三分意,兩分氣,沒能儘興,現在見一眼這小子的劍,倒是不虛此行。
武玄天境界不存,但那柄短劍在他超高得劍術境界下仍舊很快,轉眼來到斷臂老頭身前。
不見斷臂老頭有什麼動作,一縷劍氣從其嘴中吐出,與武玄天手中短劍撞在了一起。
武玄天的劍勢登時被這老頭一道劍氣破去,武玄天麵無表情的迅速變了劍式,身勢皆融入在了劍山頂上的山風中,同時,他再次將手中短劍刺向斷臂老頭。
劍意如大雪山崩,劍式似飛鴻掠影。
“好一劍勝萬劍。”斷臂老者大笑一聲,仿佛酒鬼喝到了陳年美酒,單臂在前,直入武玄天近前,掌劍揮出,就要以自己肉身去抗衡武玄天手中短劍。
武玄天眼中劍意寒芒一閃,本是一劍刺出的劍式路數再變,將手中之劍高高舉起,斬向斷臂老者的肩膀之處。
“此招意境不求天道,隻求己身力道,李淳罡當年與我那徒兒比劍用的劍氣滾龍壁,你與這招相比,都是讓人眼饞的門路,好劍,好劍!”
斷臂老者一邊說,一邊變掌劍為握,以擒龍之意,又以血肉之軀,竟直接困住武玄天手中短劍。
此時的武玄天當然敗了,但並非輸了,他將短劍收回,問道“前輩,可曾信了?”
斷臂老者說道“信了。”
斷臂老者一手負在身後,神清氣爽的點了點頭,注意到武玄天手上的絕仙劍後,又問道“你這小子,原來還有一劍未出,剛剛怎麼不用?”
武玄天輕輕撫摸著懷中的劍,說道“藏劍於鞘,隻為日後殺人所用。”
斷臂老者眉頭皺起,一雙雪白眉毛晃了幾下,說道“老夫識得此劍,是大奉五十年時吳家塚主的佩劍,那位塚主,也與現在的素王差不多,待在死寂沉沉的劍塚不出江湖,隻是後來有一日,他卻不知為何出劍,一劍,便斬下了一位半邊身子進入天門的天人雙腿。
小子,到時候等你境界差不多了,記得和老夫打個痛快。”
武玄天聞言笑道“吳家劍塚占了天下劍林一半,而劍道又占了整座江湖一半,儘管出了一個武帝城的王仙芝,仍說這江湖是劍客的江湖,還是不為過。
我藏劍出了,自然就要以劍證江湖,讓整座江湖的劍以我為峰。
當然,少不了要與前輩打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