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寧心情好了點,冷風裡,她深深吸進一口涼氣。
交大博士給她發了幾條消息過來,大概意思是想約到時候出來跨年。
逢寧看了一眼,沒回。
她本來想直接拒絕,但是這是雙瑤媽媽托人介紹的,也不好太直接。到時候見麵了,再把話說清楚也行。
把手機收起來,把雙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裡。下巴埋進墨綠的圍巾裡,逢寧踢了踢腳邊的小石頭,準備找個地鐵口進去。
誰知道一轉身,就和江問迎麵撞上。他們一時間都停住,打量著彼此。
她略有些遲疑“你還沒走?”
江問把手裡的袋子提了提,“來買杯咖啡。”
“哦,這樣。”逢寧客套地跟他寒暄了幾句,然後道彆,“那我先去坐地鐵了。”
逢寧繼續往地鐵口走。
玻璃倒影裡,江問不遠不近地落在她身後三四米。逢寧停下步子,轉頭“你乾什麼?”
“回家。”
“那你跟著我乾什麼?”
“我也坐地鐵。”
逢寧“你沒開車?”
江問不急不緩反問她“你想讓我酒駕?”
兩人一道下了樓梯。今天因為過節,人很多,江問被擠的撞在逢寧身上。
她轉過頭,問他“一號線和十號線,你坐哪個?”
江問沒有立刻回答。
看他的臉,[我怎麼知道],五個大字明明白白寫在上頭。
於是逢寧又問“那你家住哪?”
江問慢慢地,說了個地名。
逢寧覺得有點耳熟,問清楚是哪幾個字後,用高德搜了一下,居然就在她家附近新開的樓盤。
進站前,逢寧把手機掏出來,打開乘車碼。胳膊被人從後麵扯住。
逢寧回頭,“乾什麼?”
江問就跟個大爺一樣,理所當然地側了側頭,像使喚助理一樣“去幫我買個票。”
逢寧“?”
望了一眼黑壓壓的排隊隊伍,逢寧說,“你想的倒是挺美啊。”
江問剛剛被灌了酒,眼尾發紅,嗯了一聲。
逢寧沒什麼耐心“你彆坐地鐵了,上去打個滴滴吧。”
江問“懶得走了。”
逢寧“”
最後,她還是教江問下了個tro。
兩人上了1號線。地鐵門關上,啟動,江問身形搖晃了一下。
逢寧正在回彆人消息,突然感覺帽子被誰揪住。轉頭一看。
她有點惱火“你扯我帽子乾什麼?”
江問鬆開手“剛剛沒站穩。”
“那你不會抓扶手?”
他略有點嫌棄地皺眉“臟。”
逢寧“”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江問有點“本性暴露”。就算披著英俊優雅的表皮,乍一看挺像個商場精英,實際上還是那個長不大的臭屁孔雀男。
徐家彙過了幾站,旁邊有個位置空出來。逢寧看了一眼,“你過去坐吧。”
江問沒推辭,過去,利落瀟灑地坐下。
旁邊有個上海阿姨看著他一身西裝革履,忍不住吐槽,“小夥子你這樣的不好的,怎麼讓女朋友站著,自己坐下了呢。”
江問兩條大長腿大喇喇伸著。
逢寧說“阿姨,沒事,他是殘疾人。”
江問“”
阿姨立刻噤聲,換上同情的樣子。沒再說什麼,就轉過頭去。
對麵兩個男的同時看過來。
江問挑起嘴唇,笑了笑。
路上,接了個江玉柔的電話,那邊問“哥,你在哪?”
江問“坐地鐵。”
江玉柔有點懵,“啊,坐地鐵?你怎麼在坐地鐵?”她在那邊被人催促,應了兩聲,衝著電話說“對了,哥,你要不要來跟我過聖誕?”
“不了。”
江玉柔老大不高興,“為什麼呀。”
“沒時間。”
等江問掛斷電話,逢寧說,“你妹妹也來上海上大學了?”
江問很高冷地嗯了一聲。
這氣場。
旁邊的阿姨琢磨,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殘疾人啊。
逢寧曾經給江玉柔補過一段時間的課,對這個聰明的小姑娘印象不錯“什麼學校?”
“上海外國語。”
逢寧點點頭,“還可以。”
到了站下車,他們並肩從地鐵口出來。
江問不說話,逢寧也不說話。他們安安靜靜,順著街道往前走。
突然想到件事,到了某個巷口,逢寧腳步一拐。
進去走了十米遠,她蹲下來,熟門熟路的把火腿腸掰成小塊,丟在地上。
喊了兩聲,沒一會,從一堆廢紙箱裡出來一個搖晃的小身影。
是條瘦弱的小黃狗,右後腿有點瘸了。
有腳步聲響起,江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逢寧,你有沒有點禮貌?”
逢寧轉頭,“我怎麼了?”
江問“把我一個人撇下,連個招呼都不打?”
流浪狗很怕生,一看到陌生人,掉頭就跑了。
逢寧懶得跟他拌嘴,重新轉回頭,誰知道狗已經不見了蹤影。
小黃狗前幾天不知道去哪打架了,身上還有傷。逢寧有點擔心,站起來,打開手機上的的手電筒,照各個小角落,一邊往裡摸索,一邊找狗。
巷子裡光線很弱,一片漆黑。夜色濃重,她低著頭,忽略了旁邊豎起“前方施工,請繞行”的牌子。
逢寧找著找著,忽然一腳踏空。無法收住身形,瞬間失去平衡,隨著一聲悶響。
——逢寧掉進了一個洞裡。
她坐在坑底,等待劇痛過去。終於緩過勁來,逢寧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慢慢摸尋著手機。
今天出門可能沒看黃曆,倒黴起來真是喝涼水都能塞牙縫。終於摸到掉在旁邊的手機,逢寧撐著旁邊慢慢站起來。
不幸中的萬幸,這個坑不算是特彆深,然估計連小命都要交代在這。
她喊了幾聲江問的名字,“你還在嗎?”
江問身形立在邊緣,往裡麵查看“你怎麼掉坑裡了”
逢寧解釋“我剛剛在找狗,沒看路,你幫我報個警吧,這裡有點深,我上不來。”話沒說話,她忽然啊地尖叫了起來。
“你怎麼了?”江問在上麵問。
她還在叫。
逢寧從小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鼠。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又聽到沉悶地一聲咚。
江問一邊吃痛,一邊費力地爬起來,“怎麼了?沒事吧?”
逢寧震驚“我讓你去喊人,你跳進來做什麼?”
江問“不是你叫的這麼嚇人,我會跳下來?”
“”
花了幾分鐘平複心情,
逢寧按捺住性子,“你沒事吧?”
江問“腳好像扭到了。”
他也把手機的手電筒打開,一察覺到周圍的環境,潔癖立即發作“靠,這裡怎麼這麼臟?”
“”
“給張紙我。”江問嫌惡地甩手,“我手上全沾上泥巴了。”
“”
逢寧“你忍忍吧。”
她想,她真是高估了江問的智商。短暫的混亂之後,逢寧決定自己給110打電話。把手機拿起來。
果然,中國聯通的信號從來不讓人失望。
信號掉到了幾乎隻有一格,電話根本打不出去。江問的手機也沒信號。
江問說“現在怎麼辦?”
逢寧“還能怎麼辦,等著有沒有人路過啊。”
靜了兩秒,江問轉臉問她“你怎麼對我這麼不耐煩?”
逢寧“”
他繼續指責“要不是因為你,我現在會在這個鬼地方?”
逢寧說“你自己跳下來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剛剛喊我名字的人不是你?”
“”
寂靜了好一會。江問彆扭地開口,“你沒事吧?”
逢寧很冷靜地說,“胳膊有點疼,沒什麼事。”
兩人就待在這個坑裡,一仰頭,隻能看見月亮。隱隱約約有狗吠聲。
江問隨口說“我記得你以前家裡也有條大黃狗?”
逢寧嗯了一聲。
“我還差點被它咬。”
兩人突然都笑了。
氣氛變得很微妙。在隔絕了所有人聲的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某一刻,就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又是很久沒聲音,江問說“我那天喝多了,不管跟你說了什麼,你都彆誤會。”
“我能誤會什麼。”
“你什麼都沒誤會最好。”
冷不丁地,逢寧開口“我其實想問問,你拿我買的彩票當密碼乾什麼?”
江問停了下,波瀾不驚地回答“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再做過去那些愚蠢的事情,重蹈覆轍。”
“哦,這樣。”逢寧應了一聲,沒有再說彆的話。
他們運氣不錯,等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有個民工大哥路過。
民工大哥喊了幾個路人過來,齊力把他們拉出來,送到醫院。
逢寧胳膊疼,到醫院之後,有個女醫生給她檢查手臂,“小姑娘,把外套脫了,袖子拉起來,我先幫你看一下。”
逢寧照做。
仔細摸了一會,女醫生說“應該沒骨折。你去下麵掛個急科號,把單子拿過來我簽字,然後去拍個片。”
這個點,醫院的人也不少。等了好一會兒才拿上號。
走路的時候,感覺腿間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逢寧摸了摸包,還好平時備了幾片護墊。她急匆匆地去廁所,路上剛好碰到江問。
她說“你沒什麼事吧。”
江問“醫生讓我拍個片。”
逢寧點點頭,把單子遞給他,“那你幫我把這個給那個醫生去簽一下字,上三樓左轉第一間,我去上個廁所。”
女醫生坐在位置上,翻了翻病曆單,說“剛剛有個病人,唉,幫她檢查的時候,那個手臂一道一道的刀傷,太觸目驚心了。”
“刀傷?”
“應該是自殘。”
另一個人接話“是抑鬱症吧?我有個朋友的侄子也是這個病,剛上高中就自殺了一次,在家休學了半年。”
“可能是吧,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胳膊都不能看了,怎麼得了這種病。”
有陣響動傳來,女醫生椅子轉動,探出頭,往門口看了眼,“誰啊?”
來了陣風,沒人回答。
逢寧連著打了兩個噴嚏。她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渾身都是泥點子。
逢寧略有點心疼。
這是她下午剛買的新衣服,又報廢了。
旁邊有人坐下,江問把單子丟到她腿上。
逢寧拿起來看了一眼,“謝謝啊。”
他略微沉默,然後嗯了一聲。
這兒就他們兩個人,逢寧瞥到了他的手。反正也無事可做,視線落在那兒,就順便觀察了一下。
江問的手很漂亮,骨節又清晰又直,沒有任何裝飾品。瞅到指尖上的泥,她從包裡拿出濕巾片遞過去。
江問望著前方,沒動。
“喂。”逢寧用手背抵了抵他的胳膊,“發什麼呆。”
他偏過頭,不帶情緒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慢了半拍“什麼?”
逢寧“把你的手擦擦。”
逢寧被叫號,先進去拍片。
江問打開了手機。
他的qq已經很久沒用了,江問翻了列表,找到逢寧。
櫻桃小丸子的頭像灰掉。
網名還是叫「一身摯愛郭德綱」,個性簽名停留在八年前。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打不死的小強,那它的名字一定叫逢寧,加油!!!!!!!
江問關了手機。
等出醫院已經很晚了。他們在路邊等車,江問突然說,“你的手沒事吧。”
她隨口應對“沒骨折。”
“我看看。”
逢寧有點莫名,“有什麼好看的。”
江問提起她的手腕。
逢寧小愣了一下,然後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都說了,醫生說沒事。”
正好有輛車過來,逢寧跨出一步,招手攔了攔。感覺另一隻手被江問拉住,她被他捏的發疼,“你怎麼了?”
他們目光交彙,江問鬆了力道。
略顯空曠的街道,偶爾有輛車呼嘯而過。在夜色裡,他就這麼看著逢寧。
她回視。
心裡隱隱有種預感。
漫長的好像過了個世紀,江問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了一遍“我看看你的手。”
逢寧忽然就頓在了那裡。
她知道江問在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