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問在電話裡靜了幾秒,“你確定你還能走得動?”
逢寧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為什麼走不動?”
“是我低估你了。”他說的道貌岸然。
慢了一拍,弄懂他是什麼意思,逢寧笑了出來,“老地方,等我十分鐘。”
公交車站台,江問坐在長椅上,就這麼看著逢寧走近。
她一步一步,步子不是很快。從黑暗走到光亮處,走到他麵前。
江問站起來。
兩人麵對麵,一高一矮,就這麼看著對方,什麼話都沒說。
忽地,逢寧微微傾身靠近江問,用力抱緊他的腰身,好像這樣就能夠隔著衣服,汲取來自他的體溫。
江問覺得有點怪,但是又不知覺放鬆身體,享受著逢寧比平日高漲的熱情。
他嘴角隱隱露出一點笑,“你怎麼了?”
逢寧語氣放輕“沒什麼,幾個小時不見,感覺特彆想你。”
忽然像是觸動了什麼,江問雙手放在逢寧的肩膀上,想推開一點,看看她的現在表情。
可是逢寧不吭聲,胳膊越發收緊。
江問莫名察覺到她緊繃的情緒,“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逢寧鬆開了他。
他們倆牽著手,兩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南城的街頭。
“我今天”
江問突然開腔,逢寧抬眼瞧著他。
他欲言又止,難得有些口拙,“我今天把你的照片給我爺爺看了。”
她有點狀況外,過了會才道“哦”
“他誇你好看。”江問微揚唇角,說,“還說讓我有時間,帶你去見他一麵。”
“”
四周安靜的不像話,逢寧沒吭聲。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江問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消失,“你,不想去嗎?”
“我可能還沒做好準備。”
“你要做什麼準備?”
逢寧轉過身去看他,用平緩的語調,問“你知道我有抑鬱症了對嗎?”
她的語氣並沒有多少疑問。
江問沒半點心理準備,被弄了個措手不及。
沉默了好久,他才說“對不起。”
逢寧佯裝平靜,笑著問“跟我說對不起乾什麼?”
夜晚起風了,但是倆人都感覺不到冷。
江問拉住她的手,稍微用力,將人拉到跟前。
凝視著她,想到當初他的懦弱。
因為他的懦弱逃避,讓她獨自在痛苦的深淵裡掙紮。江問既痛恨自己,又痛恨時間在他們之間留下的大片空白。
“我在那個時候跟你提分手,我什麼都不知道,對不起。”
看著他明顯變得愧疚的表情,逢寧話在口,幾度要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
忽然間,心裡某種猜測又隱隱約約被印證了。想再問的清楚點,他是不是因為同情,才決定重新跟她在一起。可是又怕得到了答案,他們就到此為止了。
在此之前,其實逢寧也沒想過能和江問一起走很久。關於抑鬱症這回事,她原本是打算瞞到瞞不住了,再告訴他。
雙瑤一直問,為什麼不去想和江問的以後。
逢寧不是不想,隻是不敢想,也不願想。
如果有那麼一天,江問被她拖進黑暗,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光是想到這一幕,逢寧胸腔都開始泛疼。
“其實我,一直都不太正常,包括現在。”
說著,逢寧下意識後退一步,“我甚至已經不是個正常人了。”
情急之下,江問把她拖過去,按在懷裡,聲音有著不同尋常的急切“你彆這樣。”
“我們倆的事情,你再考慮一下吧。”
“我”
他剛說了一個字,就被逢寧倉促打斷,“雖然我不介意你可憐我,但是,我給你兩天時間,你好好去百度一下關於抑鬱症的事情。”
“對我來說,死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活著才是。”
“江問,我是一個沒未來的人,你想清楚了。”
一直到淩晨,逢寧靠在床頭,想著剛剛發生的事。
江問把她送回家,一路上,兩人都無話。到門口了,她靜靜看著他,“我回去了。”
江問點了點頭。
明明一直都在做心理準備,可是跟他把話徹底說清楚了,逢寧心裡還是堵塞著,一點都沒有想象中的輕鬆。
她有點自嘲地想,這種舍己為人,凡事先替他人著想的情況,這輩子估計也就做這麼一次了。
其實也不是衝動,隻是對於逢寧來說。這個病,總像一道坎,把她分隔在正常人之外。
和江問不同,她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夜深人靜,四周逐漸清靜下來,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接近四點,手機突然叮咚兩聲,動靜顯得格外大。
他發的是微信。
61nfiaj睡了沒?
逢寧一時錯愕,沒來得及回,又發過來一條。
61nfiaj睡醒了看到消息,下來給我開個門,我等你。
外套都沒顧上換,逢寧穿了拖鞋,直接下去。拉開外麵的院門,頭頂的小黃燈泡應聲而亮。
江問坐在旁邊的集裝箱上,側頭看她,神色平淡憔悴,嘴唇略有點乾裂。
見她愣神,江問站起來。
走過來,看她隻有一件單薄的睡衣,江問把外套脫下來,扔進她懷裡,“你先把衣服穿上。”
“你怎麼這個點來了?”
“你不是讓我考慮嗎。”
“我給你兩天,這才幾個小時,你就想好了?”
江問眉目低斂,似乎是思考了一會,“我有一些東西要給你看。”
“什麼?”
在江問垂了垂眼,逢寧看到他腳邊的木質箱子。
用一把鎖關著。
“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我一分鐘都不需要就能給你答案。我隻是需要點時間,回去拿點東西。”
江問從口袋摸出一把鑰匙,遞到她手上。
莫名地,像是某種預感一樣,逢寧心口一陣發緊。
他語氣淡淡,“打開看看。”
木箱塵封已久,逢寧俯身,費了點力氣,才把箱子掀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排裝在透明塑料盒裡的手辦。
她頓了一下。
一共十八個,紅藍的,粉藍的,白的,全是各式各樣的櫻桃小丸子。
看了幾分鐘,逢寧抬頭問“這裡麵裝的東西,都是跟我有關係的?”
江問不置可否。
這裡麵很多東西,除了書,還有手辦,漆皮盒子,書。有尼采的,叔本華的。她隨便拿起一本,借著燈光,辨認了一下。
是《烏合之眾》。
烏合之眾剛在腦子裡轉了個彎,就有張照片掉了出來。
拿到眼前,隻是掃了掃,逢寧整個人都愣住。
——這是她高二的開學典禮演講時的照片。
那時候她年紀還小,臉上的線條稚氣生嫩,穿著藍白色校服,百褶裙,雙手撐在演講台兩側,低頭湊在話筒邊上。
那時候是逢寧人生最為肆意的時候,麵對台下黑壓壓的一大片學生老師,她侃侃而談,光芒萬丈,幾乎連靈魂都在發光。
是逢寧懷念一生,卻再也沒法回去的時光。
眼睛有點酸澀,逢寧使勁眨了眨,把淚意憋回去“哪弄來的?”
江問沒有隱瞞“手機拍下來,打印。”
“還有嗎?”
江問用下巴示意“盒子打開。”
方方正正的漆皮鐵盒,縫隙的邊緣已經掉了色,仿佛被人反複地使用過很多次。
逢寧把盒子掰開。
滿滿的一盒,全是照片。她上課打瞌睡的時候,遲到被老師罰站的時候,下課和同桌說笑的時候,去黑板上做值日的時候,運動會跑步的時候。她每個不經意的瞬間,全都被記錄了下來。
逢寧一張一張地看,看的很仔細,甚至連時間的流逝都察覺不到。
除了她的照片,還有年級榮譽欄的照片,上麵高一九班的逢寧,高掛在第一位。江問緊隨其後。
她笑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笑著笑著,笑意又消散。
那麼久了,也不知道當初江問是用什麼心情拍下這些照片。把這些和她有關的點點滴滴,全部都收藏著,壓在這個鐵盒裡,一過就是這麼多年。
鐵盒的下麵,是一遝不太規則的紙張。有些是揉皺的白紙,有的是隨手從書上撕下來的扉頁,還有的是寫著公式的草稿紙,上麵全是龍飛鳳舞的水筆字。
「逢寧,我睡不著。」
「我不知道這種把自己熬到熬不下去了,才能睡覺的晚上還有幾個。」
「返校之後課很多,幾個老師在講台上講話,一直都沒停。每一句話都在我耳朵外麵飄來飄去,我聽不進去幾句。每天都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覺得自己總是很忙,有時候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卻總是莫名其妙想起你。」
「某種方麵,這樣也還好。我變得有點懶,懶得看通知,看見朋友的消息拖幾個小時,甚至拖一夜,一天都不回。」
「前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看到一個女生長得很像你。這幾天,我站在教室門口等她出來,然後,去樓梯口再等一次。朋友問我要不要聯係方式,我說不用了,我就看看。」
「我現在想到你,就像一個夢。特彆特彆模糊,模糊到覺得,那些我記得關於你的零碎東西,都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
以前,逢寧跟他聊天很少。
隻要收到她的消息,江問馬上就會停下手裡的所有事情。拿著手機,字斟句酌地回複她,然後盯著手機屏,等著她的回複。
有時候是晚上,第二天滿課,如果等不到她回,他也舍不得睡。特彆不想閉眼,又克製不住困意。
「分手以後,我也想過找你複合。想過和你做個普通朋友算了,也比現在不聯係了好。不過有點難以啟齒,就隻能想想。不知道能跟誰說,彆人可能以為我有毛病吧,天天想這些。」
「我快出國了」
「逢寧,我高一的時候也是個心氣特彆高的人。」
「但是我現在特彆想求你。」
「我想跟你打個電話。」
到這,她徹底看不下去了。
心臟鈍鈍地痛,又酸,又痛,又澀。低垂著頭,好半天都回不過神。
把每一樣東西都放回原位,逢寧緩緩站起來,視線回到江問身上。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你問我,你不懂,不懂這麼些年,困住我的到底是什麼。”江問語氣裡並沒有多少波瀾,“這一箱的東西,就是我的回答。”
他從口袋掏出來一個東西,“我一直都是個很黯淡的人,是你給了我光。”
看著在夜色裡閃爍的鑽戒。
逢寧沒反應過來,仍杵在那兒。
“這是乾什麼?”
江問低聲說“我本來不想這麼隨便,在什麼都沒準備的情況下跟你求婚。但你讓我覺得你隨時會消失,我好像隻有這個辦法了。”
完全沒想到事情還能這樣發展,逢寧張了張口,有點不知所措,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江問“昨天你跟我說了很多,我在你麵前,本來就不擅長說話。我一直都沒你能說,所以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該怎麼講接下來的話。”
“就算你生病,我也從來沒有同情過你,可能,”江問停頓一下,“需要同情的人,一直都是我。”
逢寧幾乎是屏息,聽著他的每一個字。
江問看著她,一字一頓“回國之前,我就靠著“你根本不在乎我”這個念頭撐下去,撐著不找你。後來撐不住了,回國的飛機上,我想,你在不在乎我也無所謂,我不計較得失了。如果你結婚,我就徹底死心,但是你沒有。”
“也許逼你,你會離我更遠。但我現在不想管什麼樣的相處方式能讓我得到更多,如果你還不能接受我,那我也隻能認了。但是,你錯過我了,以後不會有彆的男人會為你做這樣的蠢事了。”
江問漸漸停下來,停了一會,又說“逢寧,你有沒有未來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的未來就是你。”
“不管是好的你,壞的你,還是變成什麼樣的你,隻要是你。”
江問頓住,和她對視片刻,把剩下的話說完
“——有你的以後,這就是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