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踏著泥濘道路策騎向隊伍前後,傳達敵軍尚在八裡之外的消息,各部隊要準備穿甲了。
曹耀的炮哨還是亂糟糟的,跟前麵兩哨部隊已拉開百餘步距離,劉承宗讓人去催他,說“不行就把那門紅夷炮也丟了。”
沒過多久,家丁回來道“將軍,曹哨長讓你過去看看。”
劉承宗打馬上前,就見到炮哨好多都光著膀子。
其實這會每哨都有不少人光腳,道路本來就積水,經最前方數百名士兵踩過之後,全成了泥路,有時士兵一腳下去腳丫子就拔不出來。
使勁一拔,鞋子留在地上了。
後邊的兵還在走,沒有辦法,就乾脆光腳上路,還有些窮苦人家出身的輔兵,趕在這之前,就已經把鞋脫了掛在腰上或放騾子背上了。
炮哨的士兵正吃力推著那門紅夷炮車,前邊的和騾子一起拽、後邊的兵在推。
這炮車的四個輪子又小又寬,炮架底盤還低,幾乎是靠人力在泥路上拖行。
劉承宗說“我知道你心疼,可這麼走十裡路,你就是把兵都累死,也得耽誤前邊打仗。”
曹耀擺手道“不是,你看,我給它穿衣裳了,炮哨所有四十一門炮,全裝好了散子,炮眼披著兵衣、炮口塞兩件衣裳擋雨。”
說著,他還扯開自己的無袖棉兵衣,仰著臉向劉承宗示意,指向紅夷炮的炮口道“我中單就塞裡麵了,給炮藥擋雨。”
“這是咱第一位紅夷炮,獅子。”
曹耀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起一根手指,語氣帶著些祈求“就讓它再打一炮吧。”
話說到這份上,劉承宗也不忍拒絕,點頭道“我讓承運再給你調幾頭騾子。”
說罷,他打馬一旁等候中軍上前。
這門千斤銅炮保不住了。
與賀虎臣拚一場,勝負尚未可知,打完這場仗獅子營很多人都會因這場雨得病,沒有餘力再回過頭跟杜文煥打一場。
時至上午,雨還在下。
衣裳濕透,在夏季也冷得人不由自主地發抖。
前方塘騎接連回報,兩軍相隔距離從八裡變為六裡,六裡變為四裡,四裡變成二裡,最後僅餘一裡。
走在最前的王文秀部已披上甲胄。
劉承宗下令隊伍行進放緩,拄著棍子艱難爬上山梁。
隔重重雨幕,已經能看見在賀虎臣部官軍在狹長山道間列陣的輪廓,魏遷兒的塘騎說,他們正在後退。
似乎是想找個更寬闊的地方。
可劉承宗卻看上了前麵道路兩側的山梁,士兵輕裝應該可以翻越,便對身邊家丁下令道“讓軍隊繼續壓上去,不讓他們後退,叫高馮兩位哨長來見我。”
部隊稍稍停頓,讓曹耀的炮哨能跟上大部隊,隨後隊伍繼續向前,用比剛才更快的速度,向敵軍前陣貼過去。
高顯馮瓤很快過來,劉承宗道“看見南北兩座山梁沒有?那應該能翻。”
二將點頭道“我們翻過去進攻敵軍側翼?”
劉承宗搖搖頭“不,翻過去代價太大,你們要看住那,若官軍翻過來,其兵必是輕裝,而且疲憊,攔住他們擊潰他們,。”
二人抱拳應下,各自回哨前進,選出小隊披甲執銳保護側翼,高顯還派出一隊人,拄著木棍沿山攀上。
隨後馮瓤也想試試,派了一隊,但他這邊山坡太過陡峭,滑下來好幾個,隻好作罷。
就這點時間,兩軍進了一箭之地。
也不知是下雨看不清、還是賀虎臣以為麵對的還是李老豺,居然先派遣一支馬隊沿官道奔了過來。
而且是蒙古夷丁馬隊。
王文秀部那些執丈三丈五長矛的輔兵,一路艱難前行,為的不就這會兒麼,片刻變陣,與執刀盾的輔兵在最前結陣。
旋即挺矛迎馬隊列陣走去。
馬隊隔四五十步開始放箭,但都穿著鎧甲,這距離也很難打到臉上,幾乎沒有效果。
他們似乎是再逼近些才看見王文秀部的情況,在二三十步放箭就打馬回陣,反被戰兵們的步射打落數騎。
隨後步兵繼續推進,幾個刀盾手離隊,上前把戰馬被射翻摔傷在地或中箭的馬兵結果。
第一次衝突如此,極大地提振了後哨戰輔兵的士氣。
王文秀部繼續向前壓上,在與敵陣間隔百步時停下,隊伍後麵似乎亂了。
劉承宗遮著望遠鏡看到,一麵麵盾牌正從後哨士兵的頭頂向前送過去。
他趕忙向敵陣窺探,一看之下果不其然,官軍在陣前安置了四門小炮,用木棍、長牌、棉衣搭出個簡易的小炮棚。
砰地一聲,硝煙被雨水擊散,炮子紛飛,那應該是四門湧珠炮,劉承宗看到散子裡有顆大彈一閃而過。
十八兩重的大炮彈與二十顆一兩小炮彈噴射而出,旋風般掃在王文秀陣前。
兩顆直射炮彈摧穿盾牌,打穿其後士兵,有些炮彈飛得高,則擦著盾牌向後彈射。
更多炮彈打在兩側山坡與陣前空地,砸出一個個泥坑。
“造孽了,就你個狗慫有炮?”
王文秀看數名士兵倒下,百步外的小炮棚子還在打,急的罵道“炮兵呢,拿炮懟他!都穩住陣型!”
王文秀說的炮兵不是炮哨,獅子營隻是炮哨的炮比較多,其他哨每哨也有十門小炮。
隻不過他們是湧珠、虎蹲混編,這會虎蹲炮是用不了。
不多時,王文秀有樣學樣,也用長牌搭出簡易炮棚,炮兵牽騾子到旁邊卸下裝有湧珠炮的木架和裝藥炮彈的木箱,在炮棚下組裝起來。
官軍陣前又是一聲炮響,炮彈再度於陣前打倒數人。
這次前麵有些騷亂,戰輔兵都知道,看哨長的架勢是要和官軍拚炮。
他們的火力並不比官軍弱,可他們這些人可一直在最前麵頂著,挨一炮死傷幾個、挨一炮死傷幾個,早晚全死完,這誰受得了?
就在這時,王文秀下令了“前兩排自前陣退到哨後,每挨一炮,前兩排就退回哨後。”
在他身後,一頭頭騾子馱著湧珠炮上前等待,承運的輜重隊自道旁爛泥路抬下去一個個傷兵。
王文秀咬住牙關攥緊拳頭,擦了擦頭盔眉庇落下的雨水,站在後哨士兵中間,滿是大胡子的臉上透出狠意。
“他們要用炮,我們就用炮,他們要來格鬥,我們就跟他們格鬥,打到他們服氣,打到官軍叫你們大。”
砰地一聲,王文秀的炮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