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這麼打人臉的。
張元亨卻不在乎,看著眾人道“擾邊幾十年的海賊,擺言台吉萬餘虜騎,如今在劉帥麾下任憑驅馳,已經過了昌都打進藏地了。”
“吞並囊謙、嚇得金川土司修碉樓的白利頓月多吉,不過數月灰飛煙滅,說到底,劉帥是個陝北漢子,眼下在西番乾下大事業,隻等內地漢人跟他過去受用。”
“鬆潘是我的家,它成了這個樣子,你們就不想過好點?”
一眾將官回過神來,這張元亨起先一頓痛罵,為的是引出這句,小河千戶冷笑一聲“張老爺是想讓我們投賊?”
將校們非常高興,已經在心裡磨刀霍霍了,正好能靠這機會把張元亨這個討厭鬼宰了。
說得再好聽,什麼去番地跟著受用,也對世襲將官毫無誘惑,那劉承宗難道還能給出大明更好的條件?
“投什麼賊,隔著鬆潘草地,你們就算舉旗造反,劉帥都不要,甚至還想幫朝廷平個叛呢。”
張元亨說話沒半點好氣,就鬆潘這個地理位置,劉承宗今天收了,明天也得吐出來。
邊境為啥是邊境,必然有個天險阻攔,否則就不會是邊境了。
“那邊田地甚多,正待開墾,鬆潘不缺匠戶,那邊能用藥材等物高價收入農具,你們可以琢磨琢磨,由鬆潘將校牽頭雙方互通有無,真金白銀難道不要?”
小河千戶所的將校神情一下就輕鬆了,你早說就是想走私做點買賣嘛,這事需要這麼多鋪墊嗎?
千戶道“他要多少?”
“你們有多少,他就要多少。”張元亨擺擺手道“這事不急,大帥說,鬆潘衛和川民一戶人家過去受用,給一頭牛、六隻羊,二百畝地,你們都有許多家眷,衛軍也有不少軍餘,有沒有過去掙地的想法?”
千戶搖搖頭,道“農具若有利可圖,鬆潘能給他支應不少,人就彆想了,鬆潘也不缺地,拖家帶口跑去番地,圖了個啥。”
張元亨輕笑一聲,沒說話。
鬆潘不缺地,確實不缺;但鬆潘也缺地,非常缺。
這無非取決於對誰來說了,對這些世襲軍官來說,鬆潘當然不缺地,不光有軍田,還有被他們占的民田,都是軍官家庭的。
但對於像佃戶一樣的旗軍來說,那可是有多少戶旗軍,就有多少戶人家沒地。
隻不過這事,張元亨覺得沒必要跟軍官們往細了說。
反正在他們眼裡,旗軍也隻是乾活懶散,打仗打仗不行、種地種地也不行的懶鬼。
左右這也不是劉承宗交給張元亨的任務,他隻是順口提一嘴,笑道“沒事,你們能弄農具,就給元帥府做些農具,等五月了送過去,少不得一番財貨嘉獎。”
張元亨手下的錦衣番子都在衛所裡,正跟旗軍聊青海元帥府的授田給地的政策呢,他可以預見,等到五月到八月,草地好走了,恐怕鬆潘衛會有數不清的旗軍拖家帶口往元帥府的轄地移民。
他想把旗軍都叫到番地去。
張元亨在鬆潘衛當了一年旗軍,清楚旗軍是什麼樣。
旗軍狡猾、偷懶,能不乾活就不乾活,對打仗也多有畏懼,每天混吃等死,是軍中殘渣敗類,就算把軍田分給他們耕種,都種不好。
為什麼?
軍官們說旗軍懶惰,不積極。
說得對!一點毛病都沒有,懶惰不積極。
旗軍當然不積極,那地了打了糧食,皇糧先收一半、指揮使再收一半、千戶爺再收一半、百戶爺再收一半,種多種少,旗軍總見不著自己的,怎麼會不懶惰呢?
張元亨清楚,鬆潘衛的旗軍,軍紀廢弛之下,打仗可能沒什麼本事,種田開礦山間采藥,都是真正的行家裡手,而且他們是農民裡最會打仗的人,是開墾田地的絕佳人選。
隻要劉承宗不讓人盤剝他們,想開墾多少田地,他們就能開墾出多少田地,甚至會為保護自己的土地,爆發出強悍的戰鬥力。
秀才總要比旁人多許多思考,畢竟文人是個附屬身份,而當文人沒有其他身份可以附屬時,就是個沒用的人。
而沒用的人,除了思考也乾不出什麼事了。
張元亨也在思考中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鬆潘衛在大明手裡,這些旗軍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絕佳代表。
可如果在劉承宗手裡,甚至把這個衛所成建製地轉移到大明聯係不到的深山老林裡……他們就會變得很厲害,甚至有可能恢複明初衛所旗軍包打天下的強悍。
他不知道這其中道理,但認為這是好事。
隨著張元亨的到來,在崇禎五年剛過完年,軍官們就向旗軍下達了一條條命令。
不論是命令旗軍從龍安府的平武縣運送鐵料過來,還是命匠人努力打造農具,死氣沉沉的鬆潘衛煥發出巨大的生命力。
甚至連軍官都發現,懶散的旗軍們乾活又賣力起來了。
而在這種表象之下,鬆潘衛的旗軍甚至包括小旗官與幾個總旗,家家戶戶軍餘都支起了晾曬醋布的大缸。
人們埋頭做事,變得愈加沉默,有些軍官發現,居然有些懶散的旗軍開始在早上和夜裡磨練技藝了。
有些人把生鏽的腰刀細細打磨,拆掉腐壞的木柄,用麻線一圈圈纏繞。
有些人找出祖傳的箭簇,一隻隻磨得雪亮,用箭端仔細刮著一支支箭杆。
可每當軍官問起,回應他們的永遠都隻是旗軍的傻笑與自嘲。
就連軍官也不禁莞爾,這些旗軍能乾什麼呢?
隻有到了夜裡,點亮的油燈下,旗軍的眼睛才會發出光芒。
麻袋倒在床榻上,粗糙手掌把存下的糧食一粒粒、一遍遍點著數了,小心翼翼分成二十個小包。
二十天的乾糧、乾菜、乾醬和醋布。
他們要衝出草地,錦衣衛的番子不會騙人,乾下大事業的劉大帥就在草地那邊等著,等著他們前去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