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大帥要出兵漠南。”
楊麒這次沒有疑問的意思,因為劉承宗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在此之前,劉承宗說黃台吉的目標是他,楊麒隻覺得大元帥被迫害妄想症犯了。
但當劉獅子將局勢說清楚,天下並非隻有中原,黃台吉的目標是漠南蒙古,這事就容易理解多了。眠
漠南諸部早就被戰爭打崩了,如今不說流離失所,反正各有去處,諸部能打的戰兵,性情堅韌的跟著林丹汗到元帥府了;忠於封建主的多半跟著貴族在後金那了;思想傳統的則去了喀爾喀的車臣部;身體強壯的大概率在大明的九邊當夷丁;沒啥能耐的,應該在長城內外給墩軍種地呢。
還剩下些散兵遊勇,彙聚在鄂爾多斯萬戶部的領地上,那邊的貴族本來也是土默特的領地,俺答汗的父親老把都很能生,生了二十一個兒子;鄂爾多斯萬戶部是長子吉囊袞必裡克的領地。
袞必裡克死後,鄂爾多斯萬戶歸於土默特,日漸衰弱,如今分了上百支互不統屬的部落。
汗庭旁落之下,這是漠南蒙古思想最混亂的時代,混亂到什麼程度呢?這麼說吧,此時的漠南各自為政,已經找不到蒙古傳統意義上的統治者了,最接近傳統蒙古統治者的人叫劉承宗。
雖然劉承宗的用戶名差了幾位數,但擁有汗庭包括繼承人在內一切的密碼是對的。
再往下一位,是隻有個用戶名連汗都不算的漠北碩壘,他不光沒有密碼,鍵盤還缺了幾個鍵,打字打不全。
再往下,是黃台吉,兵強馬壯有鍵盤,擁有輸入用戶名和密碼的資格,但沒有用戶名和密碼,手握名叫滿洲的係統盤,準備重裝係統。眠
再往後排就是崇禎皇帝了,係統?主機硬件連顯示器都給你換了。
說到底,這世上沒有任何統治合法性,靠的都是拳頭,但另一方麵,統治合法性又是拳頭的文明說法。
那份擁戴劉承宗稱汗的名單,就是他拳頭有多大的具體證明。
如果那些人不是部落首領,那麼彆人就會認為劉承宗是個摘桃子的;反過來,後金天聰汗麵臨的難題也是如此,蒙古汗庭的正統繼承人在劉承宗這,黃台吉怎麼證明蒙古人擁戴他?
用十二萬大軍,兵行漠南來證明。
這支軍隊有多少是精銳,又有多少是牽馬背糧的,不重要,反正林丹汗敗亡之後,漠南的社會秩序已經崩潰,沒有任何一個出身漠南蒙古的貴族有能力對抗金國。
劉承宗能猜到黃台吉的想法,他隻需要一個證明,證明雖遠必誅。眠
我今年來,你隻能臣服;我走,複叛不複叛是你的選擇,但你要猜我明年能不能再來,猜錯,你命沒了。
劉承宗不能讓他證明。
天下大勢早已明朗,氣候變化讓同樣的人口生存需要更大的土地,天下最好的土地在中原,中原的人口也最多,中原的問題可以通過一場變革,死一半人來解決,但是對人口數量比較少的女真來說,死一部分,就身死族滅。
明金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
大明積重難返,眼下擺在劉承宗眼前有兩條路,但隻有一個答案,是坐視女真拉著蒙古解決掉漢人;還是漢人拉著蒙古解決掉女真。
所謂的滿洲,不過鬼話而已,喀爾喀和衛拉特的存在才是金國蒙古貴族富貴無憂的後盾,大明的存在,才是那些金國漢人降將備受重用的基礎。
“漠南於我等是必爭之地,我不能讓蒙古人都倒向金國,出兵勢在必行,但帥府如今難以動員與之相匹的大軍開赴歸化城。”眠
劉承宗抬手在公案上輕敲兩下,有些苦惱地搖了搖頭,擺在眼前的難題不是戰爭,而是戰爭背後的給養物資。
甘肅一役幾乎將屯牧營的牲口耗儘,指望自然繁衍,沒個三年五載,幾個屯牧營緩不過勁來,元帥府沒有餘力供應一場能與甘肅之役規模相等的遠征戰爭了。
他也不可能以空國之力供應一場短期收益沒那麼大的漠南戰役,更重要的兵力依然要投向隴西方向,隴西龐大的人口與貧瘠的土地,才是元帥府目前能一戰收取最大潛力的方向。
麵對劉承宗的愁眉苦臉,楊麒的心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他在元帥府空耗歲月這麼久,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眼下這個機會來了。
他抱拳問道“既然如此,大帥打算此役,派遣哪位將軍出戰?”
劉承宗之所以找他們仨人過來,就是想讓他們帶兵出戰,自從三名總兵官降了他,地位一直很尷尬,畢竟他的起兵是一場叛亂,不讓仨人帶兵,是養著吃白飯。
而讓仨人帶兵進攻舊主,且不說仨人願不願意、可不可信、會不會倒戈,劉承宗很清楚自己會因此瞧不起他們,這才是他一直放著三個總兵官不予重用的原因。眠
這次就不一樣了,他們要作戰的是大明的敵人後金,對手是那些降了胡虜的降將,非常完美的出戰機會。
劉承宗很認真地問道“我能向東北調遣的兵將有限,輜重也很難送到漠南,此次出兵凶險異常,楊將軍有帶兵出戰的想法嗎?”
楊麒心裡的熱火依舊,隻不過因為兵微將寡糧草不濟的條件被迫冷靜,吞咽口水問道“大帥,若遣卑職出兵,有個要求還望應允,讓賀將軍做我的副將。”
楊麒做任何事都喜歡拉上賀虎臣,賀虎臣每次都嫌棄得要死,不過這次,賀虎臣倒沒像過去那樣嫌棄,隻是沉著地點頭,抱拳問道“大帥能給我們幾千人馬?”
劉承宗在心裡盤算這個問題,邊算邊慢慢道“察哈爾、永謝布、喀爾喀、和碩特、準噶爾五營,各抽調一千馬隊,這是正軍;我再從敦塔兀魯斯的斡耳朵抽調兩千馬隊,都有察哈爾貴族率領,人地兩熟,做先鋒。
“西番旅抽調一千貴族馬隊,做中軍,此外還有漢軍。”
“從臨洮旅師襄、張雲起、李崇德部各抽旗軍一千;再從李萬慶、羅汝才、楊承祖三營各抽五百,另調莊浪衛城白文選部一千,配齊戰馬騾子一萬一千頭——他們擅長征集糧草。”眠
劉承宗說罷兵力,又閉目細細沉吟,道“糧草,三十六日的乾糧,千斤炮二十位,多的你們也帶不走了,沒有更多輜重兵,歸化城靠近邊牆,輜重要你們自己解決,另撥白銀三萬六千兩,七斤羊絨罩甲三千件,我隻能給你們這麼多了。”
對麵的楊麒長出了一口氣,隨後跟賀虎臣對視一眼,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他就尋思大帥一直說兵微將寡,他們都以為是能給倆人四千軍隊就算燒高香,讓他們深入無人之境,那請戰帶兵確實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哪兒知道劉承宗口中的兵微將寡,是夷丁八千、戰兵五千五百人、戰馬騾子近兩萬,還有三萬六千兩現銀跟價值兩萬兩白銀的羊絨罩衣。
還隻能給這麼多了,楊麒心想我就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啊!
楊麒直接激動地抱拳道“大帥,我二人此去若不將豐州灘的歸化城奪了,賀將軍提頭來,不,就讓賀將軍提卑職的頭來見大帥!”
劉承宗擺手道“軍中無戲言,提頭來見倒也不必,這些軍隊不要說不足以與金國對壘,就算震懾漠北喀爾喀軍都未必足夠,你打算怎麼做?”
“卑職無能,不能與其對壘。”眠
楊麒點頭稱是,隨後狡黠地笑道“我知他在,他不知我在,我等行至鄂爾多斯,東虜多半已攻入邊牆大掠,十月十一月遼河封凍,其師必急於退還沈陽,四處邀擊,掠取充足輜重,大帥調至卑職手下的軍隊,能保證東虜下次卷土重來之前,漠南都姓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