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彆管你運多少馬過來,張家口和殺胡口每月最多隻兩萬石糧。
這是崇禎的主意。
張家口這地方四麵環山,是北京的北大門,殺胡口則是宣府的北大門,隻有互市地點定在這兩個地方,才能確保楊麒把兵力放在土默特與察哈爾故地,那麼後金來了先揍他,能讓這筆糧食花得更有價值。
最關鍵的是楊嗣昌打聽了,楊麒手下蒙古諸部兵力超過十萬,每月兩萬石糧不過杯水車薪,他手下那麼多蒙古貴族,互市的主動權掌握在朝廷這邊,誰聽話,誰就多點;誰不聽話,誰就少點,用兵糧控製了這支蒙古軍隊,就算架空楊麒也不是不可能。
這種情況楊麒當然早就想到了,對他來說無所謂,而且還專門給崇禎上了個表文,感恩戴德。
因為他手下就四鎮一萬三千多人,就算加上土默特和鄂爾多斯諸部,戰兵都不到兩萬,漠南這地方又不發愁養馬,每月兩萬石糧能把他撐死。
至於漠北諸部的十萬大軍?那十萬大軍關他楊麒什麼事呀?
漠北三汗都打算回家了。
人家到南邊是躲避漠北草原的旱災風災,儘管在南邊打仗讓幾千人肥了地,總比在北邊餓死好,何況還搶了不少東西,是楊麒一直以土地誘惑人家,漠北三汗的軍隊才一直留在漠南。
但現在度過艱難的寒冬,漠北三汗不敢留了——傻子都知道後金去年挨了揍,今年肯定要打回來,他們現在屁顛顛跑回北方,給黃台吉上個表文麵上還能湊合。
再留在漠南跟後金乾一仗,弄不好黃台吉明年就直接殺到他們老家去了,到時候身高超過嬰兒車車輪的都彆想活。
何況留在這也養不活,明廷確實在寧夏給了他們市賞,但人不能隻依靠鐵鍋煮絲綢活著。
可楊麒為了活下去,已經不擇手段了,他硬是聯絡漠北諸部的貴族,用糧食從漠北三部手上低價把絲綢買了回來。
不近如此,他還給三汗許諾,漠南這個地方是咱們聯合作戰的戰利品,不能我們元帥府自己獨吞,何況你們喀爾喀的市賞也要有人領,留下五萬人馬,我出牧地,打仗的時候他們出兵,其他時候讓他們在草原上遊來遊去,各過各的。
這事楊麒跟漠北三汗議了四次,到第二次三汗就有點意動了,第三次楊麒已經開始在諸部軍隊裡活動起來,許諾隻要留下來,小兵給個世襲十戶、十戶長給二十戶長、二十戶升四十戶、四十戶升百戶,百戶升千戶那顏。
北元鄂托克世襲貴族大貶值。
到這時候漠北數量眾多的下層軍官貴族已經按捺不住了,屬於搶著要留下來,碩壘他們仨也沒辦法了,就說退求其次,他們可以各留下六千人馬,但楊麒得保證這一萬八千人能活下來。
他單是空許個世襲貴族的名頭,實際上漠南草原上除了地啥都沒有,單單一個鄂爾多斯讓楊麒封出去六個萬戶部,湊一塊隻有四千男丁,這人像瘋了一樣,就算最不心疼兵力的碩壘都舍不得把軍隊留給他。
楊麒說這好辦啊,不就一萬八千人的口糧嘛,我管一半,剩下的自己遊牧遊獵解決,也不要彆的,就要喀爾喀用市賞從寧夏換來的絲綢。
“你們不是嫌那玩意不好吃嘛,我給你們換成糧食,大米、炒麵、掛麵都行。”
這話說得簡單,真換起來楊麒要價還挺黑的,不過這年月漠南草原上,大米和掛麵就是硬通貨,比鐵刀和鐵鍋都值錢,漠北三汗拿著市賞換來的山西潞安府綢緞,捏著鼻子跟楊麒換炒麵。
楊麒轉頭就讓白文選竄進了宣府副總兵付仁喜的防區“付大帥,你的兵,要綢緞不要?潞綢,潞安府上好的潞綢!”
十七世紀的圓圈兒貿易出現了。
明廷把潞安府的絲綢運到寧夏,用以搪塞想要買糧的漠北貴族,楊麒用糧食低價換回絲綢,轉手通過付仁喜的兵,重新低價賣進了山西,跟付仁喜手下的邊兵換糧食。
山西邊兵一個個餓得眼冒綠光,可越是如此,就對這走私貿易越來勁。
儘管隻隔了一道邊牆,但潞綢和糧食就已經是兩個價了,糧食在邊外換了綢緞,回到邊內就能跟商賈再買糧食。
山西兵是瘋狂壓價,楊麒是飽含熱淚賺一半,大明四十九萬兩白銀的市賞,硬是讓他用圓圈貿易刷出了二百萬兩的gd。
碩壘等人前腳帶著大部隊離開,大賺特賺的楊都督已經讓四個總兵部在草原上找耕地,開始丈清田畝了。
土默特部的歸化城本來就有板升,這本來是草原上最富庶的地方,隻不過流年不利,土默特部是連年大戰連年輸,人死的沒剩多少,田地撂荒、水利失修,楊麒打進了歸化城,就對豐州灘的土地極為眼熱。
早在過年時候他就把話放下我就是明天死了,今天也得把這地給種上。
為了率領這支軍隊活下去,楊麒已經絕望到臉都不要了,但即便使出能想到的所有辦法,他在心裡依然清楚,這支軍隊能不能活到秋天,主要看的是運氣。
不能從後金的攻勢中幸存下來,他就算從大明手上坑蒙拐騙到再多糧食也無濟於事。
因為他有信心用自己麾下一萬三千多人跟後金作戰,輸麵比較大,但並非沒有一戰之力;可這場仗隻要開始打,最後輸的一定是他,即使僥幸勝過後金,漠南都督府也將在戰後不複存在。
而把取勝希望寄放在宣大明軍身上,那顯然隻能看運氣了。
不過在崇禎八年的春天,漠南草原上最絕望的人並非楊麒,而是另一個三十歲的蒙古貴族,薩囊徹辰洪台吉。
在整個蒙古分崩離析的時代漩渦中,薩囊徹辰洪台吉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他解去一身征塵,回到故鄉鄂爾多斯的成吉思汗陵寢八白室,以絕望中生出的強烈希望,提筆為他的民族,一個生於戰爭也即將消亡於戰爭的民族編寫史書。
書的名字叫哈敦·溫都蘇努·額爾德尼脫卜赤,又名——蒙古源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