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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趙佗和幾位公子、公主又聊了一些楚地的風物人情。
那兩位小公子說著說著,話題又轉到那個叛徒熊啟的身上。
公子高說早晚要把叛徒抓回來打死。
公子榮祿則說等叛徒抓回來了,他要對著叛徒狠狠吐口水。
兩個幾歲的小公子義憤填膺時,趙佗卻注意到扶蘇幾次欲言又止,神情隱現哀傷。
趙佗若有所思,通過這麼長時間的接觸,他對扶蘇此人也算頗有了解。
這位公子並不傻,相反還很聰慧,在學習上頗有能力。
隻是,扶蘇的性格中有著仁厚重情的一麵。
而昌平君和昌文君,對他的影響又太大。
對扶蘇來說,自他出生後,就很少享受過父親給予的關愛和教導,時常陪伴他教導他的除了出身楚國的母親外,就是那兩位留在秦國,有意與他親近的楚國公子。
秦王政太忙太忙,他自即位開始,就麵臨重重危機,有太多的大事費儘了他的心力。
長安君成蟜伐趙叛亂,嫪毒與帝太後謀逆,借著嫪毒之事扳倒呂不韋再往後便是繼承曆代秦國先王的遺誌,發動滅國大戰。
滅亡韓國,消滅趙國,征伐燕國,覆亡魏國,再到去歲的李信伐楚
大事一件接一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秦王政去處理,去掌控,去操心,哪怕他夜晚躺在床榻上,腦海裡也依舊想著秦國的種種軍國要事。
他還有多少精力和時間去關心自己的兒子
秦王政隻有偶爾閒暇時方才想起扶蘇,招來問對考校,但大多數時候都是以斥責居多。
在這種情況下,已退閒在家的昌文君和有意參與的昌平君兩人,便趁虛而入,以溫和善意的麵貌接近,以敦敦教誨引導著扶蘇。
他們甚至在無形中,還代替秦王政,行使了作為父親應該儘到的一部分責任,教育。
如此種種,日積月累。
扶蘇與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可謂不深厚。所以,當他知道昌平君叛亂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發出“叛亂必有緣由”,甚至欲要為兩個楚國公子辯護的聲音。
那一刻,扶蘇並不是以“秦國公子”的身份為“秦國叛徒”辯護。
而是對扶蘇來說,那是兩位他最尊敬的老師,甚至是某些程度上的“父親”,他是從個人的角度,從一個十幾歲孩子的角度來為兩位最敬愛的長輩進行辯護。
這就是扶蘇性格中的情。
但扶蘇卻沒有認識到,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該說出那種話。
他是秦國公子。
熊啟,則是秦國的叛徒。
故此,扶蘇那一日在殿中,徹底惹怒了秦王。
趙佗見其神色頗為哀痛,再聯想到扶蘇與兩位楚國公子的關係,就猜到大半。
他本無意參與秦王政諸公子之事,至少現在不想也不願摻和進去。
但無奈扶蘇和嬴陰嫚是同母兄妹,又對他頗為友好,趙佗多次借著扶蘇的名義進入宮中。在旁人眼裡,趙佗哪怕再不願,恐怕也會被聯係到扶蘇身上。
趙佗略微猶豫,主動開口道“公子可知那熊啟深受大王信任,為什麼還要選擇背叛我秦國”
扶蘇愣了下,轉而拱手道“敢請趙君賜教。”
“因為他是楚國公子。”
趙佗沉聲道“哪怕熊啟生在秦國,長在秦國,當了十年的秦國丞相,但終究改變不了他的身體中流淌的是楚王羋姓血脈。在熊啟的心中,他認同的是楚國公子的身份,而非秦國丞相的身份。”
“熊啟選擇了自己的身份,就會站在這個身份的角度上做事,故而當楚國將要遭遇滅亡之危時,他就在淮陽舉起反旗,斷了我秦軍後路,從而讓楚國大勝,免掉覆亡之危。”
“這就是他熊啟背叛的緣由,他認同自己楚國公子的身份,有拯救楚國的義務和責任”
“楚國公子身份”
扶蘇低語著,他想起那一日和秦王政在殿中的對話,麵對他所說的“反叛必有緣由”的話,秦王政怒吼的就是“熊啟是楚國公子”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身份”。
趙佗見扶蘇似有所悟,便正式亮“劍”。
“公子通曉儒學,想來亦知孔子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之語。若是將其反過來說,便是在其位,謀其政。”
“一個人有了自己的身份,那就該以這個身份的立場出發,去做這個身份該做的事情,此等道理,先代賢者亦是早有言語。”
說到此處,趙佗圖窮匕見。
“正如公子乃是大王之子,嬴姓血脈,一出生就決定了公子的身份。不管公子如何想,如何做,在天下人的眼中,公子的身份始終都是我秦國的長公子”
“所以公子所思所想,所做之事,都該以秦國長公子的身份出發,一切行為都要以我秦國利益為重,以公子嬴姓一族的利益來做事,如此才是在其位,謀其政,才是符合公子身份所該做的事情隻有這樣,大王才會更加喜愛公子”
說完後,趙佗雙目炯炯看著扶蘇。
在趙佗的感知中,扶蘇最大的問題,就是在那兩個楚人的影響下太過親近楚國,喜愛楚文化,導致扶蘇在自己的身份問題上顯得很迷茫,說話做事總是分不清自己的身份。
與扶蘇相反的是,公子高和公子榮祿沒有受過彆人刻意引導,對於自己秦國公子的身份認知十分清楚,所以兩人雖然年幼,但一聽到熊啟叛楚之事,就不由義憤填膺,根本就不會出現扶蘇那樣的困擾。
扶蘇,秦國的長公子,內心卻是親近楚國。
秦皮楚骨。
如何能讓秦王政喜歡
所以趙佗今日之語,就是想要點醒扶蘇。
如果能抽去他身體裡的楚骨,換上秦人的骨骸,讓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秦國長公子的身份,以後說話做事都從這個立場出發,那秦王政自然就不會再討厭他。
扶蘇身子一震,以他的聰慧,自然清楚趙佗是在借熊啟之事說自己,身份之語確實讓他很震動。
扶蘇仔細一想,自己以前說話做事,似乎真的有悖於秦國長公子的身份,而父王每一次的發怒,似乎也和這些有關。
當然,長期的思維想法並不是趙佗一番話就能立馬改變的,但扶蘇終歸是第一次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身上的問題。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對趙佗長拜道“扶蘇,謝過趙君教誨。”
“公子多禮了,區區微言,若能對公子有所裨益,便是再好不過。”
趙佗微笑著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