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為凰!
“前輩!”寧白二人同時對著前方大喊,可前方那一人一馬似乎失了心智一般,不停跑著。
知道喊不回來,也隻好跟上。後方的幾人依次前行,肖護衛斷後,緊緊跟著麻子臉,看看他到底要去哪裡。
這是一片很大的空地,足足有方圓兩三裡。他們在裡麵穿梭,每隔幾步便能看到橫亙在地上的一具具屍體。
終於,他們走了許久走後,最前方的黑馬一陣長鳴,天際響起了一聲炸雷。隨著炸雷一同出現的,還有亮透蒼穹的閃電。
借著閃電微弱的光,葉寧語看清了前方的情形。黑馬所停的地方,是一棵大樹。這樹其實並不算高大,隻有皇宮裡那棵大榕樹的一半高。
隻不過在這灌木叢生的空地上,它是最高的所在。
黑馬一揚前蹄的同時,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叫,隨後猛地半躺在樹前。準確來說,它是狠狠跪在了樹前。
它揚起頭,將頭邁進樹下深深的淤泥裡。再抬頭時,馬頭上全是淤泥。
可它似乎並未察覺,也不在意,又一次將頭深深邁進淤泥。
第二次,第三次……
“它在……磕頭?”葉寧語看著眼前的情形,驚詫之情不足以用言語來表達。它到底在拜什麼?又或者,它在對誰磕頭?
麻子臉已經在樹下立了許久,他仰頭望著樹梢,雨水、淚水、汗水混合在一起,從臉頰傾瀉而出。
撲通一聲,他也跪在地上。麻子臉微微張口,聲音振聾發聵。“不肖子百裡尋,回來了!”
他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當年的一幕幕情形,一個個人,一句句話,他都清清楚楚地想起來了。
他不是青鸞山上一無是處的跛腳老頭,他是大燕百裡家的二子——百裡尋!
他是那個年少便與兄長名動京都,是百裡家為之驕傲的百裡尋!
是那個備受百裡軍愛戴,孤身前往洛水城搭救父親的百裡尋!
百裡尋的聲音十分沙啞,卻穿透黑夜,與雷電混合在一起,又消失在雨夜之中。
一聲驚雷閃過,閃電照在他的身上。
他二次磕頭,起身時額頭上已有了絲絲血跡。“不肖子百裡尋,回來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時期,那時多麼無憂無慮,意氣風發。有家人、有朋友、有戀人,有滿腔的誌氣。他想成為守護大燕安危的武將,守護大燕子民的安寧。
可是後來,一切都未能如願。百裡家家破人亡,樹倒猢猻散。
此時沒有驚雷,回應他的隻有黑馬的一聲長嘶。仿佛它能聽懂一般,與百裡尋齊齊跪在這裡,在這棵樹前深深叩拜。
“不肖子百裡尋,回來了!”第三次,他深深磕頭,“父親,母親,兄長,三弟,千千萬萬的百裡軍!我回來了。”百裡尋對著天空大喊,這一次將頭磕下,沒有起身。
他想起了那夜自己帶著三歲的孩子逃出京都,逃至洛水。一路慘遭追殺屠戮,深受重傷,這才近二十年未歸。
今日,他終於認清了自己,認清了他的過去。百裡尋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多了一絲血水。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將樹梢上一個東西吹了下來。
那是一麵殘破的旗幟,經過風吹日曬,此時已經不辨色彩,隻有旗幟上那個白白的馬頭圖案清晰可見。任憑大雨洗刷,依然栩栩如生。
那——是百裡家的軍旗。
不知是百裡家人的在天之靈聽到了百裡尋的呼喊,殘破的軍旗緩緩飄落,罩在百裡尋的身上。他將軍旗像衣裳一樣裹著自己,整個人望著樹,發出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
沒錯,百裡尋哭了,這是寧白二人第一次見他如此這般外放的情緒,也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放聲大哭。
原來,方才黑馬拜的是這麵軍旗。它一直都知道,這裡有百裡家最珍貴的東西。
黑馬將頭靠在百裡尋的腿邊,附和著百裡尋的哭聲,低聲嗚咽著,聲音不高,卻淒楚悲涼。
當年它被百裡尋馴服,自此後一人一馬為伴。它不是他的坐騎,而是兄弟。那年,它三歲,百裡尋十五歲。
當年,百裡尋與戀人相守相愛,日日談情,黑馬的背上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那年,它六歲,百裡尋十八歲。
當年,百裡家生出巨變,百裡尋一人一馬前往洛水搭救父親未果,戀人又麵臨生死危機,它馱著他和戀人逃出生天。那年,它十歲,他二十二歲。
當年,為報恩,百裡尋帶著三歲男童出了京都。隻不過這一次,百裡尋沒有騎它,而是將它藏在了此處,亦是眼前這片空地。那時,這裡還不是亂葬崗。它有一個名字百裡軍校場。那年,它十三歲,百裡尋二十五歲。
十三歲的大部分馬,已經不能再服役。可它不同,它精力旺盛,日日都想掙脫馬韁,去找自己的主人。它從這裡被人送到了許多個地方,在不同的地方等啊等,三年,五年,十年……
馬知自己性命不長,可它不願放棄。它認為,一切都有希望。
終於,在他離去的第十七年,它等來了主人。它又一次將他馱回了這裡,就像兒時那樣,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大魔王長長吐出一口氣,發出一聲低沉的悲吟。
百裡尋一愣,伸手撫住大魔王的頭。它抬起頭,雙眼開始躺下兩行淚。
大魔王,哭了。
它許是知道自己壽元已儘,它的目光悲涼,卻在悲涼裡透出一絲希望。
“大魔王,大魔王!”看著它越發縮小的瞳仁,百裡尋一把抱住它的頭。
久違的溫暖傾瀉而至,撫平了馬王苦苦等待十七年的創傷。
它低吟陣陣,與這個熟悉的地方,與麵前這個熟悉的人做著最後的告彆。不過,它依然沒有閉眼。
“你還有何事未了?”
大魔王微微抬頭,望向林子的另一個方向。那裡,一個全身被淋濕的紅衣婦人正一步步朝一人一馬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