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她要做一個決定,將百裡尋帶回梅府。
梅府,是後來太女賜給她的府邸,是大燕第一邦交使臣梅芷卉的府邸。
這一夜,全府上下的人都呆住了。因為他們看到,梅大人帶著一個人不像鬼不像鬼的男子回來了。兩人都全身泥濘,雙目紅腫。
半個時辰後,他們又重新變回了人樣。
百裡尋穿著乾淨的衣裳,頭發已被清洗過。
梅芷卉拿著一把梳子,輕輕替他從下到下梳著頭發。因在來京都前,百裡尋的頭發被葉寧語剃過,眼下還並不長,隻有半尺左右。
梅芷卉梳著梳著,從側麵看見了他滿臉的麻子。她的手輕輕撫上那張臉,此時的梅芷卉堅定,不管這張臉發生了什麼變化,她都認定他是百裡尋。
“這些年,你……”兩人同時開口。
這是他們認出對方以來,對彼此說的第一句話。
“那日在品香樓,我還什麼都沒想起來。”終於是百裡尋重新開口。
“我以為,你死了。”梅芷卉梳頭發的手有些顫抖,她的聲音很輕,或許一步之外便聽不到了。
“我確實死過一次。”百裡尋微微仰頭,閉上雙眼。有些回憶,不忍再想起。
從前在青鸞山做瘸子的時候,哪有今日這般痛苦過。
梅芷卉的手一頓,眼淚奪眶而出。她來到百裡尋麵前,蹲身觸碰他那條腿。“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在哪裡?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等了你五年,十年,十五年,後來,我不得不信……”
吧嗒一聲,百裡尋的眼淚落在梅芷卉的手背上。他睜開眼,雙唇哆嗦著。“當年,我把那個孩子帶出宮,一路南下。可我一出京都,便被人追上了。我一路躲,可追殺的人一群又一群,沿途遍布。”
梅芷卉的手漸漸握成拳,很難想象那個時候,他一個人如何躲過那些勢力強大的追殺勢力。稍有不慎,一大一小皆慘死刀下。
“我快馬跑了十日,在靠近洛水城的一個林子裡,我停下喝了口水。誰知道,他們竟在上遊投了毒。我當即毒發,全身無力,拚著最後的力氣出了洛水城。那時我意識模糊,已不知到了哪裡。隻記得那夜冰天雪地,那群人又追上來了。我無路可逃,取下自己的衣裳包著孩子,給他點了啞穴,把人放到了一塊石頭後麵。脫下他的衣裳包著幾根木棍,朝相反的方向跑。我不停地跑,看到無數支箭朝我射來。我沒躲過,身上中了兩箭,然後連人帶箭落下了懸崖。”
梅芷卉默默聽著,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刀子,將她的心一刀一刀割著。“後……後來呢?”
“後來……”百裡尋眼神迷離。他以為掉入懸崖後,一切便結束了,沒想到那才是他噩夢的開始。
他並沒有死,不知多久後,在一條河邊醒來。那時,他的一條腿已經摔斷,血肉模糊,肩膀和腰間還插著兩根斷箭。他忍痛將箭拔出,拖著斷腿走啊走。
渴了就喝點水,餓了就吃點果子。每當有水和食物入口,他才驚覺自己已然嘗不出味道,也聞不出氣味。
他除了雙眼還能看清東西,聽覺、味覺、觸覺、嗅覺皆不在,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為何會滿身是傷的出現在這裡。
他漫無目的在林子裡走了幾天幾夜,最後被一個好心的老大夫在大路上撞見。大夫將他帶回了通州城,給他治療了已經化膿的傷,又給他吃的,喝的。
待他再次蘇醒,才發現自己來了南唐。他的傷勢漸好,可依然食不知味。有一日,他看見了桌上的一碗水,便大口喝了下去。沒想到,喝下之後便開始全身紅腫,整個人的體格比平日裡大了好幾倍。
“想必那是一碗酒!”梅芷卉聽到此處,心痛不已。
百裡尋自小便不能飲酒,隻要沾上一滴,便全身紅腫,更何況是一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