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文晉家裡離開的時候，沈青雲是滿臉嚴肅的。
畢竟這個事情事關重大，雖然李文晉因為自己的關係相信了這個說法。
但想要說服其他的市委常委們，這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人在很多時候，往往對於眼前的利益，願意用自己固有的認知去判斷。
就好像一條狗，因為太凶而經常咬人，連原主人都想要它安樂死，結果被人收養馴服之後，隻是因為意外死去，卻瞬間冒出來一大堆愛它的人，甚至連某個明星都站出來仿佛她有多愛這條狗一樣。
說白了，人這個東西，為了自己的利益，是可以不要臉到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的。
沈青雲可不敢保證，錦城這邊的領導們，會不會為了眼前的利益，把正維集團引進來。
畢竟一旦正維集團落戶錦城，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是實打實的政績。
至於以後造成的影響，到時候如今的領導們，估計都已經離任了，自然有後來的繼任者頭疼。
想了想。
沈青雲坐在車裡，撥通了葉霓裳的電話。
“喲，你這大忙人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了？”
電話那邊，葉霓裳笑著問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啊？”
“姐，你知道正維集團麼？”
沈青雲沒有兜圈子，開門見山的說道：“做銅起家的，老板據說在國外有不少銅礦的股份。”
“好像有印象。”
葉霓裳眉頭皺了皺，點點頭道：“怎麼了，他得罪你了？”
“不是，情況是這樣的……”
沈青雲簡單的把正維集團要在錦城這邊投資的事情對葉霓裳說了一下，最後又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對葉霓裳介紹了一番。
“青雲。”
葉霓裳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她認真的問道：“你確定？”
“我也是分析的。”
沈青雲說道：“不如你調查一下怎麼樣？”
“可以，我這就安排人。”
葉霓裳點點頭道：“你還不知道吧，我跟人合夥創建了一個周刊，名叫《真相》，專門負責調查一些熱點新聞事件，你這是給我提供線索呢。”
“那好。”
沈青雲沒有再說什麼，便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沈青雲在那裡沉思了片刻，忽然開口說道：“小王，小張，你們兩個聽說了正維集團的事情麼？”
“我不知道。”
張愷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這個事情。
王國柱想了想，才對沈青雲說道：“我倒是聽說了一點，說是市政府那邊很重視這個項目。”
說著話。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青雲的臉色，低聲道：“書記，您說，這裡麵真的有什麼貓膩？”
畢竟剛剛沈青雲和葉霓裳打電話的時候，他也聽見了的。
“不好說啊。”
沈青雲滿臉嚴肅，對王國柱和張愷說道：“你們兩個也要注意，最近不要亂說話，這件事很關鍵，如果真的有問題，還不一定是怎麼回事呢。”
頓了頓。
他苦笑道：“我這邊，也是聽彆人說的，萬一是謠言，很容易影響招商引資的。”
“書記。”
王國柱一臉深沉的說道：“謠言是遙遙領先的預言，很多人相信謠言，是因為謠言的背後緊跟著真相。”
沈青雲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想到這家夥還有這樣的認知。
雖然沈青雲心中清楚，這並不是自己的揣摩臆斷，而是正維集團確實有問題，但在這家公司暴雷之前，王國柱居然有這樣的想法，倒是也很有意思。
“行了，不要胡思亂想，等著吧。”
沈青雲沒有再說什麼，擺擺手讓王國柱發動車子，朝著自己的住處而去。
………………
第二天的招待酒會，沈青雲並沒有參加，他借口自己要去基層調研，把這個事情給推掉了。
在沈青雲看來，這種所謂的酒會，說白了目的就是為了拉關係，他根本沒打算跟正維集團有任何聯係。
對於沈青雲而言，這種企業說白了就是政治汙點。
接下來的時間，沈青雲每天往返於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之間，督促陳曉陽等人全力偵破雲少傑犯罪集團的相關案件。
同時，他跟葉霓裳也保持著聯係，從葉霓裳那邊了解相關的情況。
沈青雲沒有讓市公安局派人去正維集團的總部進行調查，畢竟從表麵上來看，正維集團是一家合法經營的公司，公安局的經偵支隊沒有任何理由去調查人家。
無罪而誅，自己是要承擔責任的。
所以。
隻能讓葉霓裳那邊去調查。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臨近春節的時候，葉霓裳那邊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你說的對。”
葉霓裳親自給沈青雲打來了電話，坦然道：“這個正維集團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他們在全國各地拿到的廠房，根本沒有蓋起來，明擺著是在忽悠人。”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這麼多年下來，對於新聞的敏銳程度，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再加上手底下的記者也通過各方麵的渠道，深入了解了一些正維集團的業務和生產狀況，自然馬上就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
“證據充足麼？”
沈青雲開口問道。
“基本上沒問題。”
葉霓裳點點頭：“我很快就要發布這個調查報告了，回頭請你吃飯。”
“好。”
沈青雲笑了笑，自然明白葉霓裳的意思。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新聞是自己提供給她的。
放下電話，沈青雲的臉色嚴肅起來。
他知道，葉霓裳這個調查報告如果發出去，肯定會引發軒然大波的，而在那之前，自己必須組織正維集團和錦城市政府的合作。
想到這裡，沈青雲又撥通了李文晉的電話。
“書記……”
兩個人研究了一番之後，沈青雲這才掛斷了電話。
當天下午。
錦城市委常委會的常委們，紛紛接到了市委的通知，第二天要召開常委會。
大家對於整個消息並不覺得意外，畢竟正常情況下，明天也要開會的。
於是。
轉過天來，常委們紛紛來到了市委大院。
沈青雲自然也是身在其中。
“青雲。”
李建軍笑著對沈青雲招招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兩個人的關係擺在那裡，這麼長時間下來，早已經形成了牢固的政治同盟。
“怎麼樣，最近是不是特彆忙啊？”
沈青雲在李建軍身邊坐下，笑著對他問道。
之所以這麼問，自然是因為隨著馮誌明的倒台，一大批乾部紛紛開始進入紀委的視線當中，李建軍這個紀委書記，當然會很忙碌。
“還行吧。”
李建軍隨意的說道：“你也知道的，我們紀委一直都是這樣。”
說著話。
他對沈青雲道：“怎麼樣，市局最近有什麼行動麼？”
“還在為雲少傑的案子收尾，這家夥身上的案子實在是太多了。”
沈青雲苦笑著說道。
兩個人正聊著天，很快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赫然是李文晉這個市委書記。
“書記。”
“書記。”
大家紛紛站起身跟李文晉問候著。
“都坐吧。”
李文晉點點頭，擺擺手讓眾人坐下。
如今的錦城市委常委會，人員變動很大。
市委書記李文晉主持全市工作。
市委副書記、代市長賀定國主持市政府的全麵工作。
市委副書記肖波協助李文晉主持市委工作。
剩下的人當中，統戰部長蔡京全、宣傳部長林靜和市委秘書長洪天明都是剛剛調任的。
比他們稍早一點的，是市委組織部長李耀東和常務副市長徐輝祖。
再加上市政法委書記沈青雲、市紀委書記李建軍和市軍分區司令員郭守愚。
組成了如今的市委常委會。
“今天這個會議，主要討論一下咱們市政府跟正維集團的合作項目。”
李文晉坐在那裡，平靜的開口說道：“市長，你來給大家說一下吧。”
“好。”
賀定國輕輕點頭。
他今年四十出頭的年紀，之前在省財政廳擔任常務副廳長，現在調到錦城來，其實算是平調。
也正因為如此，他迫切的希望能夠在錦城乾出一番成績來，畢竟對於領導乾部而言，隻有實打實的政績，才能保證自己的位置。
“情況是這樣的，正維集團是一家創建於九十年代……”
賀定國坐在那裡，並沒有讓常務副市長徐輝祖開口，而是自己親自給大家介紹起正維集團的情況。
沈青雲坐在那裡耐心的聽著，麵無表情。
基本上這個情況，跟自己了解的差不多。
或者說。
正維集團對外宣傳的狀況，確實是賀定國說的那樣。
商人還真是讓人佩服，為了利益他們可以忍受天下難忍之事，寬容所有難容之人。
為了利益，可以認賊為友，也可以認賊作父，更可以認友為敵。
“經過我們市政府這邊的研究討論，覺得跟正維集團合作，對我們錦城市的發展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半晌之後，賀定國總結道。
會議室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很顯然。
賀定國的介紹，已經打動了不明真相的常委們。
對他們來說，就像賀定國說的那樣，如果能夠說服一家世界五百強級彆的企業落戶錦城這個地方投資，這絕對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政績，對於每個人的履曆都有好處。
大家當然很高興了。
沈青雲也跟著鼓掌，並沒有馬上說話。
他很清楚，前段時間自己在錦城這邊，或者說在遼東的官場上，有點太過於鋒芒畢露了。
馬洛斯的需求層次論裡麵說過，人類除了溫飽之外的生理需求，總會有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
比如權力，比如地位，比如被他人尊重的名聲等等。
當這種追求受到挫折的時候，就會引發一個人的心理失衡。
說白了。
如果你的優秀，跟周圍人格格不入的時候，那就要警惕一點了。
官場或者說職場當中，很多時候一些事情不能夠按照常理去推斷，一些正常邏輯下的慣性思維是沒有意義的。
有時候各種互相利用，各種所謂的友情，都很難說清楚。
朋友也好，敵人也罷，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時都會轉變。
越是在這個時候，就越是要冷靜。
“情況就是這樣，大家有什麼意見？”
李文晉目光看向眾人，淡淡地開口問道。
聽到他的話，眾人紛紛開始發言起來。
當然。
絕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對這個事情表示讚成，認為錦城市如果能夠引入世界五百強級彆的企業，對整個城市的經濟發展，是有著非常重要意義的。
甚至包括李建軍和郭守愚，對於這件事也是持著讚成的態度。
沈青雲坐在那裡冷眼旁觀著，一直都沒有說什麼。
他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官場的處世哲學來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招商引資這種事情，怎麼講都不會是壞的。
但問題在於，他們並不清楚，這個正維集團不是什麼好東西。
而且。
沈青雲一直都認為，作為領導乾部，很多時候一定要謹慎使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因為權力這個東西，行善不一定有好果子，但作惡的效果立竿見影。
畢竟說起來，所有的事情人隻能設計過程，而沒辦法左右結果。
當然了，有些事情的結果，其實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就在所有人都發言完畢之後，李文晉看向沈青雲，忽然說道：“青雲同誌，你是怎麼考慮的？”
聽到這句話，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青雲的身上，他們也知道，這位沈書記一向都是比較內斂的人，除非是涉及到他的工作，否則很少會發表意見。
所以。
李文晉的這個問題，有可能隻是隨便問一句而已。
“是啊。”
市長賀定國聞言也笑著對沈青雲說的：“青雲同誌，你也談談你的想法吧。”
在他看來，沈青雲估計也就是隨便說幾句，然後這個事情就能夠定下來了。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咳咳，既然書記和市長都讓我說，那我就講幾句吧。”
沈青雲輕輕地咳嗽了幾聲，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過，隨即淡淡地說道：“這個事情，我覺得咱們其實可以慎重一些。”
慎重？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所有人都一愣神。
“青雲同誌，你這是什麼意思？”
常務副市長徐輝祖看向沈青雲，不解的問道。
他沒想到，沈青雲會這麼說。
沈青雲的表情很平靜，淡淡地說道：“我這是字麵意思。”
說著話。
他輕輕敲了敲桌子，緩緩說道：“或許大家不清楚，那我給大家普及一下吧，正維集團的創始人叫汪文銀，這個人是怎麼起家的。”
聽到沈青雲的話，眾人麵麵相覷，沒想到他居然還了解正維集團的創始人汪文銀。
賀定國跟徐輝祖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索性沒有說話，等著沈青雲繼續說下去。
沈青雲也沒有兜圈子，很快就把汪文銀的崛起過程對眾人介紹了一番。
汪文銀的出身絕對算貧寒，出生在一個農村家庭，父母都是農民。
身為一個標準窮三代，讀書就成了他走出貧窮唯一的出路。
於是此君從小就成為了一個小鎮做題家，汪文銀身邊的很多同齡人，要麼被迫早早輟學打工務農，要麼學業荒廢隻顧玩樂。
但汪文銀硬是咬著牙，一邊幫家裡乾活，一邊擠出時間努力學習，在教育資源匱乏的鄉村考上了金陵大學。
九十年代他大學畢業，分配到了魔都那邊的一家石化公司，成為了一名月薪四百的高級技工。
汪文銀總算是靠著讀書改變了命運，拿到了家裡務農一年也賺不到的月薪。
但他並不滿足於此，九十年代的創業潮早就了無數一夜暴富的神話，汪文銀對此心癢不已。於是在鐵飯碗單位僅待了一個月，就帶著四百塊錢工資南下深城，投身創業大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