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陳洛曾經接到了程南鬆的信,向他推薦了一位大儒:陳希亮。
陳希亮,字公弼,與宋慈、程南鬆一起,早年求學於靈州的不仁學院。按程南鬆信中所說,三人相逢於求學途中的崇山峻嶺,一同拜入了不仁學院老山長涑水先生門下。
三人之中,以陳希亮年紀最長,但天賦最差,率先出仕,任職於偏倚處。
數十年前,陳希亮已入求索之境,位居偏倚處副相,當時的法相狄仁傑封聖在即,本打算推薦陳希亮接任法相,但已經成聖的涑水先生踏足凡塵,攔下了狄相。
隨後,涑水先生與陳希亮徹夜長談,日出之後,涑水先生返回聖堂,而陳希亮則遞上辭呈,辭官歸隱,回到了青神府不仁學院,重新開始傳道授業。這一度成為了偏倚處一樁不能談論的秘聞。
從來隻見師長捧弟子,從未見如涑水先生一般,攔阻弟子前程的。
但在信中,程南鬆揭開了涑水先生阻攔狄相以及陳希亮辭官的真相——
陳希亮的聖道求索的,是“刑無等”!
世家聖族犯法,與庶民同罪!
法家,乃是儒門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開創自荀子,由商鞅、申不害、韓非子發揚光大,這其中,商君率先提出“刑無等”。
但是最終,商君因人道氣運反噬,落了個身死法滅的下場。
而陳希亮,修行的聖道,卻正是商君的“刑無等”之路。
程南鬆告訴陳洛,陳希亮天賦並不好,涑水先生曾說他此生最多到達二品,但是陳希亮機緣巧合之下,竟然得到了半截當年商君的“立信原木”,這半截“立信原木”上雕刻有早已失傳的半卷《商君書》!
或許是商君之道與陳希亮太過契合,不被看好的他憑借半卷《商君書》竟然在法家一途突飛猛進,接連破境,直到突破至求索境,也成為了當時儒門一大焦點人物。
但是陳希亮成也《商君書》,敗也《商君書》。
這條聖道,再走下去,注定會與商君一樣的下場!
所以,涑水先生出手了。
他攔住了陳希亮升任法相的前途,然後讓陳希亮返回書院,遠離官場,尋找破解之道。
但是,陳希亮不僅沒有找到破解之道,反而心境受損,在聖道上一退再退,從求索境落入了二品境界。
正是如此,程南鬆才致信陳洛,他認為,或許陳洛能幫助他這位命途多舛的師兄,重新找到聖道的方向。
之前陳洛還想著什麼時候抽出一兩天時間,專門去一趟不仁書院,拜見這位陳先生,請他出山。這個世界的陳公弼如何他隻是從程南鬆口中了解,但是藍星曆史上的那個陳公弼可是讓陳洛敬佩的人物。
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自己送上門了。
不僅如此,還帶來了兩尊大神!
陳洛目光落在陳公弼身後的那兩個青年身上。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這是兩片青天吧……
“先生有禮了。”陳洛連忙對陳希亮和那兩片青天回了一禮,招呼坐下,吩咐小吏上茶,這才明知故問道,“早聽程相與宋聖提起過先生,本想拜會,隻是公務纏身,不得遠行。今日得見先生與兩位高徒,我心甚喜。不知先生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陳希亮望著陳洛那熱情洋溢的臉,也是稍稍愣了一下。
武道道主陳洛,這是這兩年耳朵都要聽出繭子的人物。自己也知道對方年輕,但是今日第一次見麵,才發現對方年輕的過分啊。
難怪程師弟如此擔憂,畢竟還是個孩子。
看著陳洛青澀的麵龐,聽著陳洛那有些稚嫩卻佯裝成熟的話語,都不禁讓陳希亮微微心疼。
那幫老家夥,自己解決不了法家的問題,就把這麼個孩子推上來頂雷嗎?
他再天縱英姿,那也是明刀明槍的戰,這裡是官場,是走個平路都能摔跤的地方。
他這般年紀,縱然再聰慧,又能有多少心思?應對那些陰謀算計又有多少抵擋之力?
你們就這麼把他推到法相的位置,然後一個個都不管了嗎?
早就聽說他自幼父母雙亡,唯有一姐,如今入了道門,閉了生死關。而師門竹林雖強,但是竹聖遠去天外,幾位師兄鎮守竹林,更無一人在他身邊。
這孩子,孤苦伶仃,舉目無親!
春秋堂的司馬大儒關於陳洛的記錄他陳希亮在來的路上都詳細看過,字字泣血,句句振奮。
多麼好的孩子啊,經曆了那麼多的危險,為我人族立下這麼多功勞,笑容還是如此誠摯!
好,你們不管他,那老夫來管!
想到這,陳希亮連忙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輕聲說道:“老夫受師弟南鬆之邀,來助柱國執掌偏倚處。”
“老夫雖然沒有什麼建樹,但是對各處關係和人員還是了解幾分,想必能幫上一些小忙。”
“另外……”陳希亮偏過頭,望著況鐘與海瑞,又對陳洛說道,“兩名劣徒,前幾年已經通過了科舉,如今到了入仕的年紀。老夫想讓他們在偏倚處入仕,鍛煉一番。”
“太好了。”雖然這已經猜到了對方的來意,但是陳洛還是很配合地一拍大腿,說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我得先生,偏倚處無憂也!”
聽著陳洛那興奮地胡言亂語,陳希亮微笑地搖了搖頭,就連海瑞與況鐘也都露出了一絲笑容。
沒想到堂堂柱國大人,竟然如此可愛。
“實不相瞞,我正有一件事頭疼,想要谘詢先生。”陳洛本著“好好帶團隊”的甩手掌櫃精神,直接開口道。
那陳希亮一口熱茶還沒有喝,就連忙放下茶杯,問道:“何事?”
陳洛連忙將自己剛剛書寫的名冊拿來,遞給陳希亮,說道:“陳先生可知道都察院。”
陳希亮捏著胡須點了點頭:“當然。”
事實上,陳希亮原本還想考察一番陳洛,但是在看完《感天動地竇娥冤》和“都察院”後,他就決定直接前來麵見陳洛。
陳洛見陳希亮麵露讚賞之色,連忙繼續說道:“我設立這都察院容易,可是如何配備人選卻頭疼不已。”
“都察院身負扭轉案件乾坤之重,若是所用非人,隻怕會引起更大的冤情。但是在下實在找不出那麼多人……”
聽到陳洛的苦惱,不隻陳希亮,就連況鐘與海瑞都笑了起來。
陳希亮放下茶杯,說道:“柱國所慮不錯。這都察院衙門甚好,但是若是被有心之人玩一個騰籠換鳥,在裡麵充斥他們的人,那柱國就是為人做嫁衣了。”
“以我對那些世家聖族的了解,他們不會上來就搶占要害位置,隻會慢慢滲透,用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通過輔佐、聯姻、收買等各種方式緩緩掌握主動。”
“那該如何是好?”陳洛此時也懶得動腦子,直接坐在陳希亮的身邊,張口問道。
聽到陳洛如此“無助”的問話,陳希亮不禁暗歎一聲自己來的及時,不然這孩子就要踩坑了。
“第一步,當然是用對人。基層官員可以先從最近三年入仕的人中篩選。這批人,剛入仕途,心性未定。也是麵臨腐蝕拉攏的最危險時期,這段時間沒有問題的話,都值得重點培養。”
“老夫舉賢不避親,若是柱國同意,可以讓況鐘與海瑞參與這項工作。他們心性剛正,法眼無私。”
陳洛連忙點了點頭。
求之不得啊。
陳洛朝著況鐘和海瑞拱了拱手,兩人連忙回禮。隨後陳洛又看著陳希亮:“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自然是初步搭建一個有效的官員架構,不過這裡就需要五品官、四品官、甚至三品大員了。”
“這些年,有不少偏倚處官員因為不滿或者得罪世家聖族,而掛印歸去。這些人,老夫都有聯係。”
“老夫以為,可以將他們都召回來。正好都察院新立,不必再額外增設職位。柱國覺得如何?”
陳洛眼前一亮。
對啊,若不是剛正不阿,怎麼會失望,怎麼會被排擠,又怎麼會離去呢?
這幫人,如果讓他們回來,負責翻冤案,抓貪官,那簡直不要太爽。
“嗯嗯嗯。”陳洛再次點頭,不愧是老程推薦的人,靠譜啊!
“第三步,還是要完善法製。”見陳洛的模樣,陳希亮更加開懷,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道,“老夫認為,官員都應當申報財產。可從都察院開始試點。”
“然後,交叉換崗,令出有據,終身追責等等製度也要先行建立起來。”
說到最後,陳希亮沉默了片刻,說道:“最後還有一件事,需要柱相首肯。”
“什麼事?”
陳希亮說道:“高薪養廉!”
“官員也是人,也有妻兒老小。若過分強調廉潔清苦,難免讓人為難。”
陳洛聞言點了點頭,不禁看了一眼站在陳希亮身後的海瑞。
在陳洛記憶中那段曆史,要說官員少俸祿,以明朝為最;但若說官員多貪,明朝也位列前三。而且還是光明正大,列出名目的貪。
“提高俸祿,我便可支付,但這樣壞了規矩。但是朝廷俸祿自有體係,也不好擅自提升。”陳洛略微思索,道,“這樣吧。偏倚處與《大玄民報》合作《百姓法製報》,我這邊讓出一成份子給偏倚處,就當是授權費。偏倚處官員的福利待遇就從這一成份子裡調配吧。”
陳希亮聞言一驚,有些詫異地看著陳洛。
雖然他知道《百姓法製報》還未發行,但是僅僅憑借陳洛的名聲以及那些法製故事,就能知道這份報紙又是一座金礦。
一成份子啊!
陳希亮看向陳洛,這一次,他越發覺得眼前這孩子一片赤誠之心。隻是,如此沒有機心,還是要提醒一下才好。
“柱相,老夫以為,這份子,不可一次性給出來,否則難免惹人眼紅。可以配合一些官員的清廉事跡,再大張旗鼓以作獎勵,方可堵住眾人之口。”
陳洛想了想,倒也有道理。
隻是他原本想著一份一份給,最後給出三份的。
但陳希亮都這麼說,那就聽他老人家的吧。
“陳先生,您曾擔任過偏倚處副相,論資曆和能力都是合適的。本相想要任命您為第一任都察院督院,您意下如何?”
《甩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