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安府地處洛州,貫穿大玄的大運河以洛州為起點,其中路過青安府的地段,便被稱作祁水。
受祁水的福澤,青安府商貿繁榮,是大玄最有名的不夜城之一。眼下即便已是子夜,青安府內依然燈火通明,歌舞升平。
突然間,尚在酒肆青樓玩鬨的人們都是一愣,感覺建築微微搖晃。
“地龍翻身?”有人疑惑,望向那桌子上的酒杯。
隻見杯中酒蕩起了一層層漣漪。
就在此時,一道道有節奏的悶響聲傳來,初聞還在城外,但是很快就近在耳邊。
有人打開了窗戶,朝街麵上望去,這一望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有勾欄女子前來調笑,也被反應快的一把捂住了嘴!
“哐!”
“哐!”
“哐!”
仿佛是鋼鐵砸在地麵的聲音,又因為節奏一致,形成了巨大的共鳴音浪,震動四方。
他們仿佛看到了一道鋼鐵洪流,一眼望去,滿眼都是漆黑的戰甲,戰甲上鐫刻著詭秘的符文,那戰甲軍團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
“甲山軍!”有見過世麵的大族子弟脫口而出,隨即就感覺脊背一陣發涼。
什麼情況,這支軍隊,居然還在!
甲山軍,武帝時組建的一支特殊部隊,滿編一萬人,後劃撥給偏倚處,作為偏倚處執法軍,取“重甲如法,執法如山”之意。
而甲山軍,最大的特點,便是一身特製的重山甲,那山甲之上每一道符文都是取半聖血液稀釋後而繪製而成。
此甲,免疫大儒以下所有儒門的術法神通。即便對上大儒,百人結陣,可無視三品大儒的家國天下之力。千人結陣,二品大儒的家國天下之力削弱八成。
至於應對一品大儒,那自然就有其他高手應對了。
因為主要是對內,製作又需要聖血,為了避免落入敵人手中,又做了許多手段,所以窮儘武帝一朝,總共才製作萬副重山甲。
但就是這萬人的甲山軍,在武帝朝掀起了腥風血雨,讓世家聖族一個個忌憚不已。
隨著武帝駕崩,在不少世家聖族的遊說下,甲山軍被打散安置,大多數入了萬仞山,成為了戰場執法隊。
可是往往沒想到,他們,居然重現在青安府內。
一個個念頭在這些世家子弟腦中升出——
青安城,要變天了。
……
街麵上停止了喧鬨,一切絲竹演奏之聲隨著重甲出現全都戛然而止。那望不到儘頭的重甲隊伍仿佛讓這時間停滯,這個空間內,隻有他們在行動。
他們順著重甲隊伍向前看去,隻見在街道儘頭,不知何時有一道身著紫金袍服的青年站立在那裡,雖然隻是隨意站著,卻讓人感覺仿佛一座高山聳立,透出無上的威嚴。
“高山仰止!”有人驚呼,這種氣勢,非絕代人傑不能有!
“是法相!”有人一眼就認出了陳洛的身份,低聲說道。
“參見法相!”
“參見柱國!”
“參見道主!”
“參見安國公!”
“參見國師!”
一時間,五花八門的稱呼被眾人喊了出來,無論是青樓妓子,還是世家子弟,全都齊齊躬身,口中高呼。
此時陳洛沒有理會四周的呼喊,而是望著麵前走來的重甲將領。
甲山軍,是程南鬆上任兵相後,重新將這些執法隊集中起來,經朝廷秘議,再度劃撥給偏倚處,尚未滿編,一共八千甲。
不過,甲還是那套甲,隻是穿甲的人,如今全部換作了赳赳武夫!
此時那將官上前,摘下鐵盔,露出棱角分明的臉龐,正是北境折家的折嶽!
“末將折嶽,見過法相!”折嶽對著陳洛恭敬行禮。
陳洛點了點頭,喚甲山軍來,可不是為了對付祁水安家,畢竟祁水安家底蘊深厚,三千甲山軍恐怕不夠。
陳洛一揮手,手中浮現法相大印,那法相大印升入半空,陳洛的話也順著法相印,傳蕩全城。
“吾乃大玄法相陳洛,今日持法相印,封青安府城!施行宵禁!”
“自此刻起,所有店鋪、樓館,一刻鐘內遣散所有客人,關門停業!”
“自知府以下,封官印權限,所有在職官員、吏員,一律居家,嚴禁出行。”
“所有世家豪門,封門,無令不得外出!”
“甲山軍聽令!”
“巡查全城!”
“有違者,擒拿!反抗者,就地格殺!”
陳洛一口氣將所有的命令發出,就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甲山軍身上的鎧甲嘩嘩作響,所有的聲音都彙成了一句話,雖然沒有傳音,但一樣響徹了青安府城——
“諾!”
“諾!”
“諾!”
刹那間,無數人紛紛從酒肆、青樓、賭坊跑了出來,紛紛朝著家中跑去。
相印傳音,那就是相令!
這不是嚇唬人,那甲山軍,是真殺啊!
……
“陳洛來了!”此時府城內的諸多世家都已經聽到了陳洛的傳音。
“封城、封官、封世家!這是……要對祁水安家動手啊!”
“發生什麼事了?為何要對付主家?”
一道道神魂傳音在世家之間來回,很快,這些世家中縱起道道青光,飛向城南的方向。
……
“公子!”紀仲望著那紛紛朝著一個方向彙聚的青光,臉上露出怒意,“他們去支援祁水安家了。”
陳洛隨意瞥了一眼,冷聲道:“畢竟是安家養的狗。”
“我如此明顯要動安家,他們自然要去表忠心了。”
“小紀,閔大人,走!隨我去會會這祁水安家!”陳洛一卷袍服,背著手,不帶一名甲山軍,隻是帶著紀仲和閔有為,朝著城南走去,步態安然自若。
……
祁水安家,位於青安府城以南。因為祁水港的地理位置,他們並沒有如同其他聖族一般單獨建城,而是占據了青安府近四分之一的麵積,打造了一座城中之城,被當地人稱作祁莊,其中單獨有一條祁水支流貫穿祁莊,祁水安家也因此得名。
和青安府的雞飛狗跳相比,此時的祁莊一片安靜。
像是什麼都不知道,又像是猛獸張開了巨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青安府城上空的空氣,不知怎麼的,突然壓抑了起來。
……
陳洛並不著急,安步當車,慢慢走著,還時不時詢問閔有為當地的一些情況。比如祁莊有多少人口,這些人口的吃飯問題怎麼解決,運輸問題怎麼處理,還有學堂問題怎麼平衡……
府城不小,陳洛這一走,就是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遠遠看到眼前無數牌坊。
“柱國,那便是祁水安家的牌坊林了。”
陳洛有些詫異:“這就到了?”
閔有為苦笑一聲,他自然知道陳洛是在和安家打心理戰,但是人家是自孔聖那一輩就有的聖族,這點耐心還會沒有嗎?
您要是再轉悠,天就亮了。
幸好,陳洛沒有再走回去重來一遍的打算。
穿過那仿佛樹林一般的牌坊林,一個古樸的大宅門就呈現在陳洛麵前,與那些豪門旺族不同,安家宅門前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倒是顯得氣魄十足。
此時安家中門大開,一名四十來歲模樣的中年儒生身著莊重華服,身後十幾名大儒成兩列排開,站在門口,身姿挺拔,一絲不苟。
眼見陳洛現身,那中年儒生作揖道:“青安府祁水安家,家主安鬆仁,攜安家眾大儒在此迎法相大駕!”
話音落下,他們身後的祁莊中鐘聲響起,悠悠八響,於此同時,一條青光大道從安家大門鋪開,直到陳洛麵前,青草大道兩旁浮現梅、蘭、竹、菊的虛影。
闔家出迎、鐘鳴八響、正氣鋪地、四君相伴!
這安家,倒是給足了陳洛麵子。
陳洛停下腳步,並未踏上那青光大道,而是笑道:“冒昧登門,實為公事,還請見諒。”
“本相手中有樁案子,涉及安家兩個人物,還請他們隨我走一趟,改日本相再來登門拜訪!”
安鬆仁緩緩起身,說道:“自古刑不上世家,法不責聖族。安家雖然偏居一隅,但家祖祁水翁也是聖堂半聖,安家稱得上聖族。”
“既然是安家人不法,還請法相示下名姓,自有安家家法處置,就不勞偏倚處代勞了!”
陳洛搖了搖頭:“本相上任偏倚處,自然不敢怠慢,可是翻遍了大玄律,依然看不到刑不上世家,法不責聖族的條例啊。”
“既然你要問,那本相就直說了。”
“安家家主安鬆仁,安家嫡長公子安如岩,隨我走吧。”
“敢問法相,在下與犬子所犯何罪?”安鬆仁麵色自若,並不發怒。
陳洛有些詫異安鬆仁的反應,說道:“你涉嫌兩樁刺殺案,安如岩涉嫌亂倫與強奸。”
“哼,荒謬絕倫!”安鬆仁冷哼一聲,“我還以為陳道主上任法相能有什麼新氣象,不過也還是這些汙蔑我等聖族世家的口吻。”
“你拿出證據,在下與犬子就隨你走;拿不出來,那你也休怪我安家不給麵子了。”
說完,安鬆仁一揮手,頓時陳洛麵前的青光大道與兩側的梅蘭竹菊虛影全部消散。
陳洛眉頭微微一挑。
喲,玩老賴是吧?
證據?先不說閔有為這個人證,就說那證明安如岩奸汙安晴的物證,哪怕擺在了安家門前,他們也會一口咬定這是偽造的。看看他身後大儒的反應,一個個都對安鬆仁的話深信不疑。
這就是司法主動權的重要性了。
如果是在偏倚處,一個證據是否有效,有完善的判斷標準和監督程序,這一點不以原告被告甚至司法官的意誌為轉移。
而如果對方身在安家祁莊內,這判斷的標準很大程度上就要受到安家的影響。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現在的情況就有點像陳洛前世的“引渡”。
他現在要求將安鬆仁和安如岩“引渡”到大玄的律法框架下進行審判。
而如今安鬆仁拒絕陳洛“引渡”的要求,事實上爭得就是“刑不上世家,法不責聖族”的特權!
他們要“自查自糾”的權限!
陳洛說的罪名,安家不會認,不敢認,也不能認!
“安家主,你這麼做,讓本相很為難啊。”陳洛搖了搖頭,“祁水安家到底是聖人家族,祁水翁守護人族百餘載,我敬佩祁水翁為人族做的犧牲。咱們還是莫要將場麵弄的難看!”
“早就聽說陳道主年輕氣盛,今日一見,果然好大的官威。”安鬆仁冷聲說道,“你也知道我祁水安家乃是聖人家族!我禮節周到地迎你,你卻以這些道聽途說的罪名來汙蔑我安家。”
“誰不知道我安家是以禮立家!”
“話我放在這,你有證據,我和犬子跟你走。沒有,就請回吧!”
說到這,安鬆仁頓了一頓。
“安家萬年底蘊,什麼風浪沒見過。恕在下狂妄,與你交個底,就憑你帶來的三千甲山軍,還沒資格把我安家門前的場麵弄難看!”
安鬆仁話音落下,那祁莊之內,一道道屬於大儒的浩然正氣直衝雲霄,足足有三十餘尊!
示威!
紀仲麵色一變,抽出斷劍,向前一步,擋在了陳洛身前,閔有為無奈地望向陳洛。
陳洛隻是看了看那天空中的正氣,歎了一口氣。
“這樣的景象,我在萬仞山見過,我在太平城見過,我在南荒血脈潮汐中見過。可是萬萬沒想到,今日再見,這景象是衝著我來的!”
“幸好,我也沒報什麼奢望,認為你們會配合!”
“隻是想到將來要給這麼一批大儒定罪,我心中有些難受!”
陳洛抬起頭,聲如雷霆:“本相數三個數,歸零之前,收斂正氣,出祁莊者,既往不咎!”
“三!”
陳洛數出第一個數,渾身紅塵氣轟然爆發,身上的紫金大袍獵獵作響。
“二!”
第二個數落下,陳洛身後的天空忽然間空間扭曲。
“一!”
陳洛說出最後一個字,那扭曲的天空化作一個巨大的漩渦。
而此時,那祁莊之內的浩然正氣雖然有一部分晃動了一下,但是最終還是堅持在那裡,一道不少。
“冥頑不靈!”陳洛搖了搖頭。
他閉上眼,緩緩張開嘴,輕聲說道——
“冤、屍、衛!”
轟隆一聲雷響從那漩渦之中傳出,刹那間一道道烏黑的棺材從那巨大的漩渦中如同流星雨一般墜落在陳洛身後,那身後的廣場瞬間被砸的坑窪不平。
隨後,那棺材板齊齊落下,露出裡麵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冤屍衛,此時冤屍衛齊齊睜眼,一道陰風憑空席卷,吹向祁莊,那淒厲的聲音響徹天空——
“冤~枉~啊~”
這一刻,三百冤屍衛,自宋慈煉化成功以來,首次在人間,降臨!
……
“退!”見到冤屍衛的第一時間,安鬆仁心頭劇震,連忙高喊,“開啟護族大陣!”
“快!”
話音落下,他已經帶著之前出門相迎的一眾大儒逃回祁莊,幾乎同時,一道氣勢磅礴的青色陣法升起,仿佛一個倒扣的碗,將祁莊籠罩。
不怪安鬆仁如此緊張,這批冤屍衛承受了螢勾為了糖葫蘆不要命的鐫刻僵屍符文,以及陳洛大方送出的規則之力,已經升級成了2.0版本。
如今的三百冤屍,總計有匹敵三品大儒的冤屍一百八十二具,匹敵二品大儒的冤屍衛一百零三具,剩下的,匹敵一品大儒的冤屍衛,足足有十五具!
這怎麼打?
就這陣容,單算大儒數量,應該能勉強擠進人族聖族前十!
這裡麵,可包括孔、孟、顏、荀這樣的頂尖萬年聖族!
此時陳洛並沒有任何動作,而是冷眼看著安家的護族大陣開啟。
早就說過了,老子打的就是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