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這宅邸中門打開,韓青竹之女韓雲歌帶著幾名老仆早已等在了門口,見陳洛的馬車,連忙上前,福禮道:“民女韓雲歌,見過法相。”
陳洛從馬車上下來,連忙扶起了韓雲歌:“雲歌姐姐,不敢如此,折煞小弟了。”
韓雲歌笑臉盈盈地說道:“禮不可廢。”
“嗯,一年未見,長高了。”
陳洛聞言,連忙道歉道:“回京後一直未曾登門看望姐姐,是小弟的過錯。”
“你身負重擔,位居柱國,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韓雲歌拉著陳洛往府裡走,口中說道,“不過年紀也到了,是需要有個頂門的媳婦兒,幫你處理這些俗務才好!”
“啊……小弟知道了……”陳洛連忙轉移話題道,“政相回來了嗎?”
“早回來了,知道你要來,特地親自安排了酒席,正在等你呢。”
跟著韓雲歌走入花廳,就看到韓青竹坐在花廳之中,見陳洛進來,輕輕哼了一句:“當了法相,倒是擺起架子了。”
“要來就來,當自己家一樣,還非要下個帖子。”
“是故意要你雲歌姐姐去門口迎你嗎?”
陳洛還沒說話,韓雲歌先開口道:“小洛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看在眼裡,哪能像之前那麼自由!”
說完,又對陳洛說道:“你們先聊,我讓後廚上菜。”
陳洛點點頭:“多謝姐姐。”
韓雲歌拍了拍陳洛的肩膀,離開了花廳,此時韓青竹說道:“過來坐吧。”
“既然下了拜帖,必然是有大事相商。所以雲歌沒有安排家仆伺候,想喝茶自己倒。”
陳洛點點頭,走到桌前坐下。
“什麼事?”韓青竹開門見山問道。
陳洛也不廢話,從袖中拿出了那封狀紙,遞給了韓青竹。
韓青竹接過狀紙,仔細看了看,眉頭微微皺起,隨即放下狀紙,看著陳洛,問道:“生氣了?”
陳洛點了點頭。
“今日知道了一個新詞,叫做水域治權!”
“多虧海瑞在春秋堂折騰,我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
“為何我上任時,查看了法相所有職權,都沒有看到這個說法。”
韓青竹聽著陳洛的話,微微歎了一口氣:“因為……沒必要……”
“嗯?”陳洛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問道,“什麼意思?”
“沒必要的意思就是沒必要去管,也沒必要去改!”韓青竹輕輕搖頭,“不管不改,利大於弊;管了,改了,利弊就不好說了。”
陳洛一愣,指著狀紙道:“你們管這個事叫利大於弊?”
“這本質上是法外治權,以江河湖海為封地,在我大玄內割據自立,和世家聖族的法外特權一樣,都是侵奪朝廷法權的存在!”
“這是利大於弊?”
“怎麼這麼一會功夫就吵起來了?”韓雲歌端著一個托盤上前,將托盤上的菜一一布好,對著陳洛一笑,說道,“先吃點東西,有事慢慢說。”
“哎,謝謝雲歌姐姐。”陳洛點點頭,韓雲歌也不久留,瞪了韓青竹一眼,離開了花廳。
韓青竹望著陳洛,也是皺眉道:“急什麼,老夫自會你細說。”
說著,韓青竹拿起筷子,夾了一大片魚肉,放在陳洛碗裡:“嘗嘗,這魚味道很鮮。”
陳洛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韓青竹則說道:“這條魚,今日買來三十文一斤,這條魚有三斤,就是九十文。你知道賣魚人從漁民手中多少一條收來的嗎?”
“三文一斤!”韓青竹不等陳洛說話,自己就給出了答案。
“不要嫌少,鮮魚從洛水港運到中京,要保持鮮活,就需要不少符籙。到了中京,入稅,店租,人工……這些都是費用。”
“我知道你關心民生,但是你知道三文一斤魚對於漁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洛州糧價,五十五文一斤弱米。”
“意味著他一日漁獲隻要超過十斤,足夠一家五口這一日的米麵飯食所需。”
“若是一日超過百斤,他甚至能供一個孩子上學堂。”
“我大玄疆域,河流湖泊無數,除了耕田之外,這內陸的漁獲養活了大玄近四分之一的人口!”
陳洛聞言,放下手中的筷子:“這漁獲,是那些水中妖族給的?”
“我們自己養殖不行嗎?”
韓青竹輕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水族繁衍,遠超陸生生靈。一次性排卵,多達百千萬。而水妖之卵,存活率遠高於普通魚類,這才足以供養兩岸漁家。”
“水妖之卵,其中能夠成妖者,千萬取一,甚至億萬取一,餘者皆可為我人族捕獲,對此,水族並無異議。”
“此外,水妖之卵孵化的魚蝦蟹之類,肉質中含有一絲血脈之力,人族長期食用,對身體亦有改善之效。”
“我人族自人朝立族以來,族群的壽命和氣血都呈現上升趨勢,其中飲食就是很主要的原因。”
陳洛沉思片刻,說道:“所以,人族讚同甚至扶持水族在大玄疆域內繁衍生息……”
韓青竹點了點頭,又吃了一口菜,說道:“這隻是其一。”
“其二,你若仔細看人族曆史,就會發現,災荒極少。”
“這其中,就有水族的功勞。”
“所謂災荒,最主要無非兩種,一為水,一為旱。”
“我儒門,自然有‘呼風喚雨’的術法神通,也有‘百川歸海’的秘法,甚至朝廷中也有‘翻雲覆雨’的官術!”
“對敵無憂,可是用在民生上,對施法者消耗巨大,對於精度和廣度,除了極少數大能外,餘者皆無法和水族的控水天賦相提並論。”
“施展官術又要耗費天量氣運。”
“因此,讓水族幫忙,看顧一方,是最劃算,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所以朝廷對這些水妖都有封君之賞,稱為水君。”
說著,韓青竹拿起那狀紙,說道:“初看此狀,確實人神共憤。”
“水妖各不相同。有的性情溫厚,有的則性情殘暴。”
“有的像此狀紙上說的一般,吃人、殺人;有的每年要求祭祀妙齡少女,供其取樂。”
“但是從整個大玄的角度看,水妖的表現整體是好的,這些案件中死亡的人數與水妖對人族的作用來比,就顯得利大於弊了。”
“要知道,即便是這樣的案子,大多數也是當地民眾與水中妖族自行達成的協議。”韓青竹用手敲了敲那狀紙,“若這一次祭祀的不是這女子的孩子,她是不是就不告了?”
“又或者,這個村若不購買拐賣嬰孩當做祭品,而是默認出自己家的孩子,那是不是也不會告了?”
:“你要審水族,恐怕第一個不同意的不是水族,而是那些漁民!”
“害他們的,給了好處,那隻要害的不是自己就行了;幫他們的,一刀斬儘了收獲好處的渠道,他們覺得你在害他們。”
“說來說去,是一筆爛賬。”
“所以,不管,不改,不提。”
聽著韓青竹的話,陳洛沉默。
這一次沉默,足足半刻鐘。
陳洛腦海中一遍遍地重複韓青竹的話,這些話聽上去有道理,但是陳洛總覺得哪裡有問題。
韓青竹也不急,自己慢悠悠吃著菜,隻是目光不時落在那狀紙上。
終於,陳洛抬起頭,目光恢複了神采。
“不對!”
“韓相,您說的不對!”
“這個利弊分析,有問題!”
陳洛雙眼炯炯有神,說道:“無論是漁獲還是行雲布雨,你隻看到水族對我人族有利的一麵,但是我人族對他們沒有利處嗎?”
“那江河湖海,是我人族的!”
“是我人族給了他們棲身之所!”
“他們提供漁獲,是應該的!”
“哪有租房不付租金的道理!”
“這什麼時候變成恩惠了?”
“至於行雲布雨……我們可以給他們官職,讓他們享受俸祿!”
“這絕不是遮蔽他們犯罪的保護傘!”
陳洛站起身:“眼下這不是水域治權!給他們的是水域主權!”
“他們可以自治,但是必須要在大玄朝廷的管轄之下!”
“隻能是相對自治,而非絕對自主!”
韓青竹聽著陳洛的話,先是一愣,隨即猛然將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對啊!”
“他媽的,被那幫禮教的人給洗腦了!”
“我說這道理怎麼說的這麼憋屈!”
“小子,你打算怎麼做?”
陳洛望著那張狀紙,凝重道:“天下水族,該給他們換個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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