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門外傳來敲門聲。這敲門不是來自書房外,而是大門口。
陳洛放下筆,有些疑惑。
這個點居然有人來找自己?
不對,居然有鬼來找自己?
眼下陳洛被安排在一座豪華府邸之中,隻是眼下府中一個鬼都沒有,隻有陳洛自己。門外之人似乎也知道這個,所以動用了一點法術,讓自己能聽到敲門聲。
陳洛站起身,穿過迂回的廊道,來到正門處,將門打開,卻發現原來是範無咎與謝必安。
“參見豐都王。”
見到陳洛,謝必安和範無咎齊齊拱手行禮,陳洛擺了擺手,笑道:“你們怎麼來了?事情都辦完了?”
這兩人隨自己一同返回豐都,不過自己從宮殿裡出來的時候就沒見到他們,上官昭容說是兩人回懸鏡司複命,陳洛便沒有放在心上。
“回豐都王,掌鏡王聞知來俊臣一事,感念豐都王仗義出手。因此特備薄酒,讓我兄弟來請豐都王赴宴,以表謝意。”
說著,二人身形閃開,露出門口停著的一頂華貴大轎。
“掌鏡王?”陳洛一愣,又看範無咎與謝必安的表情,尋思反正也沒什麼事,於是點了點頭。
等陳洛上轎,那轎子竟然自行漂浮了起來,範無咎在前引路,謝必安則跟在了轎子旁邊。
……
走了一段路,陳洛突然聽到外麵熱鬨起來,掀開轎簾,頓時眼前一亮。
好家夥!
這豐都大道鬼來鬼往,各種攤販分列兩旁,酒肆飯店燈火通明。
往左邊看,打著“賣身炸排骨”旗號的小攤上,隻見瘦削的店主麻利的從自己身上掰下一段排骨,扔入了麵前的油鍋,滋啦冒響。旁邊幫手的小鬼正配合熟練地給他身上另外一些骨頭上抹著醃料。那炸排骨還沒熟,剛剛掰斷排骨的地方就有冥氣纏繞,又生成了新的白骨。
嗯,自產自銷,手藝鬼啊!
再往右邊看,街頭賣藝的敲打著手中的鑼鼓,雙腳如同蝴蝶穿花一般提著自己的腦袋,那腦袋一邊被踢一邊喊著“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去借點錢捧個錢場啊”,逗的圍觀的眾鬼發出了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
講真,若不是所有的燈籠都是綠色,時不時就能看到行人走到一半突然散了架,這裡簡直就是人間不夜城了。
“怎麼如此熱鬨?”陳洛問向謝必安。
謝必安笑了笑:“皇城附近,擔心打擾軒皇休息,因此施行了宵禁。給您安排的地方也在宵禁範圍內,因此比較安靜。”
“這裡,才是真正的豐都夜景。”
陳洛笑了笑,隨口說道:“看他們做鬼都做的很快樂,想必即便能重生,也不願返回陽間吧?”
謝必安聞言,想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沒說出來,隻是歎了一口氣:“王駕您是陽世人,不懂這冥土之苦。”
此時範無咎在前方也是淡淡說了一句:“若能回人世間,莫說是做人或者作妖,即便是那朝生暮死的一日蜉蝣又有何關係。”
陳洛見二人的情緒似乎突然有些低沉,便也不好再多問。
又行了一段路,最終轎子在一座華美的樓閣前,那樓閣高十丈,雕欄畫棟,其上有風鈴飄舞,在這鬼都夜市中叮鈴鈴作響,煞是好聽。
陳洛走出轎子,就見那樓閣之上掛著龍飛鳳舞兩個大字:山月。
此時,隻見一個道袍人影緩緩走出樓閣,手中握著一支浮塵,看上去仙風道骨,笑吟吟道:“懸鏡司掌鏡李泌,見過豐都王。”
開口隻報職司,並未稱王。
陳洛一驚,連忙回禮:“王駕客氣,洛受寵若驚。”
那李泌見陳洛的模樣,李泌也是哈哈一笑,側身道:“請。”
陳洛還欲謙虛,那李泌直接上手抓住陳洛的手腕,說道:“在此地不分大小,無有身份,豐都王就不要顧忌什麼禮儀了。”
說著,李泌直接拉著陳洛走了進去,範無咎與謝必安對視了一眼,也笑吟吟地跟了上去。
……
陳洛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進入了山月樓中,隻見山月樓內人聲鼎沸,香氣撲鼻,樓台之上有曲樂歌舞,滿樓紅袖招。
這場麵,眼熟啊!
“聞聽在下要邀請豐都王,另一位王駕也想見見閣下。”李泌笑道,“正是這山嶽樓的主人,今日我算是借花獻佛了。”
陳洛跟著懸鏡王朝樓頂走去,笑道:“不知是哪位王駕?我心中有數,免得等會失禮。”
李泌哈哈一笑,說道:“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玲瓏樓!”
“記得人間大玄都城,有一座‘玲瓏樓’,又喚‘相思樓’,豐都王從人間來,你看這山月樓比那座樓又如何?”
陳洛微微一怔,不知道這懸鏡王怎麼突然轉移話題,不過還是環視了一圈山月樓,說道:“各有千秋。”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了頂層,李泌領著陳洛往最深處的雅室走去,口中說道:“玲瓏骰子安紅豆,透骨相思知不知。便是那位王駕給那玲瓏樓的題詞了!”
“你再看著山月樓,可能想到什麼詩詞?”
陳洛一愣,脫口而出:
“山月不知心底事!”
“是溫飛卿?”
李泌哈哈一笑:“正是,不過在幽冥,他封號花間王!”
說到這裡,兩人已經來到雅室門前,李泌伸手一推,陳洛就看到一個人影站立在窗前,望著窗外的大道,幽冥的風吹過他披散的長發,身姿挺拔,如同玉樹臨風。
“飛卿,豐都王到了。”
李泌說了一聲,那身影才緩緩轉過身來,語調溫潤:“溫某見過豐都王。”
“前輩客氣,洛……”陳洛正要還禮,看到轉過來的溫飛卿,突然愣住。
花間王溫飛卿,多文藝的封號與姓名!
怎麼可以這麼醜!
這是鐘馗失散的表兄弟嗎?
不過陳洛到底也是七千裡的修為,反應自然不慢,連忙做好表情管理,接著道:“洛因私事入幽冥,隻是和軒皇有些人世間的聯係,承蒙錯愛才封了王。”
“二位在人間都是流芳百世的前輩,千萬不要與我客氣!”
溫飛卿那和幽冥完全不違和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招了招手:“來來來,幽冥與人間消息不通,本王貿然打擾,實在是想知道一些人間之事。”
李泌倒了一杯酒,點點頭道:“本王入幽冥許久,對人間之事也是好奇的很。”
陳洛入座,端起酒,敬了一杯,說道:“二位想聽,那我便說一說。”
溫飛卿擺了擺手:“稍等片刻。”
說著,溫飛卿手腕一番,頓時拿出了一連串王命旗牌。
就連懸鏡司李泌也驚了一下,看向溫飛卿:“飛卿,你又被封王了?”
“莫要胡說。”溫飛卿將那些王命旗牌一一放好,說道,“聽聞我與你要約豐都王談談人間的事情,其他王駕各有職司,無法前來,就將王命旗牌送到本王這。”
“他們自有一絲神魂在裡麵,也能聽到豐都王的話。”
說完,還隨意點了幾塊牌子給陳洛介紹:“這是晦言王李義山,這是焚書王杜牧之,這是扶風王韋義博……”
“溫八叉,廢話不要多說。”一道王命旗牌中發出一道聲音,“豐都王,後世人間可有什麼大事要事。快說來聽聽。”
陳洛聞言一笑,於是開口說了起來……
這一說,就是大半夜的功夫,直說的陳洛口乾舌燥。那句“當浮一大白”也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喝的陳洛有些酒意上湧。
“對了,晚輩有件事不明白。”大致說完了自己能記得的人間大事,陳洛突然說道。
溫飛卿飲儘杯中酒,笑道:“豐都王但問無妨。”
陳洛看了眼李泌和溫飛卿,這才說道:“據我所知,人間之人或妖,一旦死亡,生靈靈光入生靈長河,會被長河洗刷,與其他靈光融合。”
“若是被甩入了幽冥,那靈光重聚神魂,也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人或妖了。”
“可是我觀諸位王駕,似乎不在這條規則之內,仿佛是完整的神魂進入幽冥之中。不知二位王駕可有教我?”
這是陳洛剛才就很在意的問題。譬如範無咎和謝必安,若是問他們在入幽冥之前,是人世間的什麼身份,他們一定都不記得了。因為現在的他們,乃是經過生靈長河洗練融合的靈光重新凝聚而出的生靈。
但是無論是之前自己看到的來俊臣、還是這幾位王駕,甚至包括麟皇,似乎就是帶著人間的記憶進入的幽冥!
要知道,陳萱入幽冥,是踩著五衰境菩薩進來的;他能進幽冥,是青龍帝皇親自出手,二十七顆菩薩舍利開道才進來的。
那這些王駕和麟皇呢?
聽到陳洛的問題,溫飛卿和李泌對視了一眼,陷入了沉默。而桌上的王命旗牌也一個個緩緩飛起,直接消失。
“這問題……”懸鏡王李泌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笑道,“豐都王還是去問軒皇的好。”
“此事另有玄奧,我等受益,同時也受製,無法宣之於口。”
陳洛聞言也一愣,不能說嗎?
不過陳洛一路走來,不能說的事情也經曆了不少,當下也不再糾結,又問起了另一個他感興趣的問題:“我見豐都百姓安樂,似乎做鬼也不是一件壞事啊?”
範無咎和謝必安之前的態度,讓他還是有些在意的。既然有王駕在麵前,那自然是要問一問的。
聽到陳洛的話,李泌苦笑搖頭,溫飛卿也是歎了一口氣。
“啊?這也不能說嗎?”陳洛疑惑,李泌擺擺手:“非也。這其實根本不算秘密。”
“隻是豐都王你是陽身,所以感受不到而已!”
溫飛卿也是點點頭,看向窗外那熱鬨的街景,說道:“幽冥本就是死寂之地。人間生靈若是死亡,生靈靈光進入生靈長河之中,且不論是否會儘力衝刷和融合,總歸還能再有下一世。”
“但幽冥不同。雖然說道理相同,死後也有靈光,但是幽冥並無天道,所以生靈長河不會主動召喚幽冥的生靈靈光。”
“很多生靈靈光還沒走多遠,就會自行消散了。”
“不止如此。”李泌補充道,“身為鬼身,日夜纏繞幽冥死氣,早晚會被這片冥土同化,成為幽冥的一部分。”
“所謂功德,一來可以幫助修行,但更重要的,就是延緩這種同化的速度。”
“但是結局早已注定。”
“中央婆娑淨土有句話說的頗有幾分道理,他們說,這冥土就是一處無邊地獄,一言以蔽之:苦!”
“我等已經將一身浩然正氣轉化成幽冥死氣,聖道無望。若是……日後也逃不了同化的命運。”
聽到李泌的話,陳洛感覺氣氛突然沉重了下來。
但是他身為陽身,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才對。
“不必安慰。此事是我等自己的選擇。”李泌似乎看穿了陳洛的心事,笑了笑,“無妨的。”
“正是,不提這些。”溫飛卿笑著開口道,“豐都王,我從上官昭容處得知你在人間也是開道之主,方才與我們說人間事的時候,怎麼沒有提啊?”
陳洛連忙擺手:“區區小事,怎麼敢在前輩麵前自吹自擂,不合適,不合適。”
隻是陳洛擺手間,儲物令似乎出了點問題,一本記載著陳洛生平事跡的《紅塵錄》居然“掉”了出來,落在了桌子上。
“嗯?”溫飛卿眼疾手快,直接將書籍拿在手中,而陳洛終究是“慢”了一拍。
“好家夥,原來都寫下來了。”溫飛卿翻了幾頁,笑著扔給了李泌。
陳洛一副無奈的模樣:“誇張了,誇張了……”
“什麼千年一遇,天縱之才,都是寫書的人抬愛,誇張了。”
“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武道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