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斯料想自己的手腕一定被掐出烏青了,還是很難看,像屍斑一樣的那種。
他盯著徐雯纖長白皙的後脖頸,又開始懷戀自己交給自己屍體的手環和刀片。
應該留一片在身邊的,適時給徐雯一下,哪怕殺不死,至少能讓她難受一會兒,不是麼?
就這麼漫無邊際地遐想著,齊斯從善如流地任由徐雯拉著他前行,嘴上饒有興趣地品評道“聽起來他們是達成了很多人所期望的永生啊。不過我和他們接觸過,看他們的表現不像是活了那麼多年的樣子。”
徐雯說“因為他們沒有關於永生的記憶。他們永遠被困在七天的輪回裡,一遍遍重複生前的罪行,就像是遊戲的nc。”
“nc?”齊斯眯起眼看她,“看樣子你知道得不少啊。”
徐雯輕笑一聲,毫無預兆地從袖口抖出一塊碎玻璃,架在齊斯頸側“是啊,我知道很多事,玩家。”
最後一個詞如巨石落入水潭,擲地有聲。
徐雯作為nc,卻知道玩家的存在;她的行為顯然是被某種力量乾涉了,以至於脫離了這個副本自身的設計……
“你向祂祈禱了?還是說,你不是徐雯?”齊斯故作訝異地眨了下眼。
徐雯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說了下去“他們將路過的行人卷入鎮中,再讓行人困死在裡麵,連靈魂都不得解脫。”
“明明已經不屬於塵世,卻還延續著那一套婚喪嫁娶的習俗,攝來無辜的女孩子,再殘忍地殺害……”
“死者的屍體沉在井底,化作鬼怪的一員,周而複始,永無解脫。”
鬼哭聲漸起,夾雜著一聲聲絕望而不甘的哭訴。
霧氣中又蒸騰起幢幢的鬼影,男女老少,穿著屬於各個時代的服飾,顯然都是被雙喜鎮攝進來的人。
聽著嘈嘈雜雜的聲音,齊斯沒有生起分毫的同情,反而感到煩躁。
不過他還是從徐雯的話語中提取出了關鍵信息這個副本涉及時間方麵的機製,和《玫瑰莊園》的底色存在相似之處。
玫瑰莊園的一次次循環,是為了將玩家們都留下來,埋進花園;這個副本又是想乾什麼呢?
“我想要結束這一切。”徐雯忽然嚴肅起來,一字一頓地說。
她挾著齊斯站到喪神廟的門前,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什麼緣故,她的手有些發抖。
碎玻璃在齊斯的脖頸上劃了一下,留下一道血痕,滴落血珠。
大開的廟門噴薄著森然的寒意,齊斯被凍得有些僵硬,一時間竟然感受不到太多疼痛。
他朝廟裡頭看了一眼,看到均勻分布在過道兩側的白色蠟燭,和神龕中黑衣金眸的神像。
神像有一張陌生的臉,神情漠然,無喜無悲。齊斯卻又有一瞬間,覺得曾在哪兒見過。
千人千麵,無我相,眾生相,他一時分不太清,究竟是真激起了記憶深處的埋藏,還是大腦在被誘導後用無數碎片拚接出了一個假象。
脖頸上的血珠滲入領口,洇濕一小片衣料,齊斯的目光落在神像前的供香上。
神三鬼四,香爐上一共插了三炷香,看上去是剛點上的,都隻燒掉了個頭。
徐雯的臉上換了虔誠而肅穆的神情,她一手用碎玻璃抵著齊斯的脖子,一手將他推入廟中。
“你想要怎麼結束這一切?”齊斯問。
他移動視線,看到喪神廟左側的耳室中同樣放著棺材,不過隻有一副。
棺材的製式和喜神廟中的大不相同,漆黑的表麵雕刻著金色的藤蔓紋路,讓齊斯沒來由地想到詭異遊戲邀請函的外形設計。
視線停留兩秒後,棺材上的花紋好像遊動了起來,浮出棺槨的表麵,化作金色的虛影在空中恣意伸展。
齊斯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窒息感,仿佛那些藤蔓勒入了他的靈魂,絞緊他的心口,將他整個人纏縛。
一種出於本能的恐懼油然而生,好像一滴鬆脂包裹樹乾上的螞蟻,擁有靈性的動物提前預感到自己的死期。
死亡,不可避免的死亡,是已然注定的、寫在命數裡的必然結局……
前方已經沒有路了,最後的時間隻餘沙漏中的一撮細砂……
警告!副本中出現神級造物(數據刪除)……錯誤!危險!
猩紅的字跡在係統界麵上扭曲,錯誤的界麵一瞬間占滿了大部分視野。
淩亂的紅色中,齊斯聽到“砰”的一聲,不可遏止地戰栗起來。
喪神廟的門關上了,擊碎的思維在思維海洋中濺起巨浪。
徐雯丟了手中的玻璃片,退了開去,說“神答應我,殺了你,一切就結束了。”
她垂眼看著因為痛苦而弓起了腰的齊斯,目光中帶上絲縷憐憫。
齊斯有點想出言嘲諷一番這出和邪神交易的老套路,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生理性的恐懼難以壓抑,激起寒冷和反胃的感覺,額角血管刺痛,呼吸困難。
棺材上的藤蔓虛影越來越近,在纏上齊斯四肢的那一刻,突然有了實體。
金燦燦的光在細長的枝條上湧動,使之像極了傳說中封印邪靈的鎖鏈。
“該說你蠢還是什麼呢?能提出這種要求的神,許諾真的可信嗎?”齊斯顫抖著牙關,咬字卻還清晰。
徐雯笑了,說“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犧牲你一個,便有機會拯救所有人,怎麼都該試試。”
“又是這種犧牲少數、拯救多數,犧牲當下、拯救未來的功利主義啊……”齊斯被藤蔓一寸寸地向棺材拖去,腦海中不停有思維的氣泡炸開,發出玻璃碎裂的輕響。
他的視線已然一片模糊“我很好奇,你為什麼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就應該犧牲。”
徐雯說“因為你受製於我,彆無選擇。”
“弱肉強食的理論嗎?”齊斯掀了掀眼皮,依舊無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唇角卻微微揚起,“信奉叢林法則,卻還嚷嚷著救世,真是矛盾啊……”
“我隻是想救我自己。”徐雯說,聲音渺遠得像是從天外傳來,“我本來想道德綁架你,但沒想到你沒有道德。”
她說得一本正經,語氣漠然冷硬,和之前的表現判若兩人。
亦或許她根本沒有說話,那聲音隻存在於齊斯的想象之中。
不過不可否認,這個答案是令人滿意的。
齊斯笑了,笑得真心實意。
他放鬆了身體,任由藤蔓將他拖入棺材,緊緊地纏壓在冰冷的石棺底部。
而後,棺蓋砸下,眼前隻剩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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