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斯終究沒有嘗試從窗戶翻出邸舍。
原因無他,老頭的屍體還沾著血跡,下方的屍骨還掛著腐爛了一半的肉條,太臟了。而邸舍似乎沒有洗澡的地方。
齊斯和林辰趁著早晨光線充足,將房間從裡到外搜索了一遍,沒有找到新的線索,也無從補齊信件中殘缺的文字。
“白洋河失守了,軍民們聚集在楊花鎮,抵禦異族的侵略……”
林辰已經背下了信件的內容,這會兒苦惱地皺起眉頭,嘴裡念念有詞:“‘白洋河’這個地名好耳熟,我一定在現實裡看到過對應的資料,怎麼忽然就想不起來了?”
作為信件上惟一出現的地名,“白洋河”這三個字對於齊斯來說也並不陌生。
這大概率是現實中真實存在的地點,這個副本恐怕也和現實有不小的關聯。
不過,從來不怎麼故意搜集資料、背誦知識點的齊斯,根本想不起來這白洋河有何典故就是了。
在林辰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他時,他氣定神閒道:“如果你也想不起來,就說明這個信息並不重要,至少不是通關這個副本的關鍵。
“詭異遊戲主要考驗玩家在武力和智力方麵的天賦,而信息量雖然是計算智量的一個參數,但並不能起到決定作用,相反還有可能提供錯誤乾擾。
“就像無法因為農民做不出數學難題而認定他們比學生愚蠢,公平的遊戲同樣不會設置不知道某個知識點就無法破解的困境。”
林辰不明覺厲地點點頭,終於放棄繼續糾結信件的真意。
齊斯則坐在床頭櫃邊,從背包中拿出紙筆,將之前討論出來的對副本機製的推測一一寫下。
在命運懷表的時針劃過羅馬文“七”時,門外終於有了動靜。
先是布鞋踏在鬆垮的台階上的腳步聲,“沙沙”和“嘎吱”交替地響了一陣,才落在實處。
緊接著,“噠噠”的腳踏木板的聲音越來越近,在左側的房間門前停下。
“嘩啦啦”,是解開鎖鏈的聲音。
羅海花夫婦的房門被打開了。
腳步聲繼續,停在中間的木門前,如法炮製地解開鎖鏈。
齊斯早在聽到腳步聲時就站在了門口,一眼就看清了拎著鑰匙串的那個人影。
那是一個白發蒼蒼的小老太,皺巴巴的皮膚向下耷拉著,好像一層掛下來的紗布,風一吹就會飄動起來。
她戴一個潦草的鬥笠,披一件黑色長袍,佝僂著身形,兩條腿不堪重負地顫抖著,帶動鑰匙串也在她手中晃來晃去,發出“泠泠”的脆響。
齊斯看著小老太身後明顯是人形的影子,微笑著問:“大娘,請問昨天帶我們來邸舍的那個老伯去哪兒了?他說好要一直管我們吃住的,怎麼今早沒來?”
小老太聞言,緩緩將臉轉向齊斯,用沙啞的嗓音說:“這位後生,管這間邸舍的一直是我,昨晚也是我一路帶你們過來,給你們分房間的,你們忘啦?”
她態度真摯,困惑也不似作偽。
齊斯掀起眼皮注視她的眼睛,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睡迷糊了,和夢到的事記混了。
“隻是……我似乎確實在這一帶遇見過一位健談的老伯,和您差不多高,也是您這身打扮。”
他裝模作樣地用手比劃了一下,張口就來:“我的一個同伴昨晚不小心撞到了他,他還摔了一跤。當時天太晚了,我們走得急,就沒仔細留意他的情況……也不知道那位老伯後來回去了沒,有沒有大礙。”
小老太側耳聽著,頭一點一點的,像是在打瞌睡。
聽完最後一句,她搖了搖頭:“這一帶都是歸我管的,隻讓外客住,是不讓其他人進來的。我也沒見過其他穿我這身的,這身行頭隻能一個活人穿。”
沒有道理的規矩被小老太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平添幾分詭異。
林辰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忍不住追問:“大娘,為什麼這一帶不讓其他人來?還有,這身行頭有什麼特殊的,為什麼隻讓一個人穿?”
小老太麵向他,笑嗬嗬道:“這位後生你有所不知,要是所有人都聚在這兒,怎麼分得清誰是倀鬼,誰是人呢?
“在我們鎮啊,一身衣服就是一個行當,管邸舍的有我一個人就夠了,這行當就我一人。”
她看上去很耐心,很願意為玩家解決疑問似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熱情好客的人類老太太。
——似乎是個能提供不少信息的npc呢,得充分利用。
“大娘,還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來叨擾您……這事屬實太古怪了。”齊斯故作遲疑地說著,後退幾步,讓出窗戶的位置。
太陽比之前升得高了些,從窗戶透進屋的光影收短至靠窗那張床的床腳,明晃晃得像個用顏料吐出來的格子。
小老太見齊斯和林辰都看向同一個方向,有些遲鈍地上前一步,抻著頭朝屋裡看:“後生,出什麼事啦?是咱邸舍有什麼問題嗎?”
齊斯指了指窗戶:“昨天一入夜,窗外就吵吵嚷嚷的,還有‘咚咚’的敲窗戶的聲音,好像有無數人聚在窗邊,要衝進來似的。
“我本來想守夜的,但是一到子時,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今天早上起來,就發現窗戶上多了好幾個洞。”
他垂下眼,輕聲說:“而且,我總感覺窗外有好多人在看我……您說藏在鎮中的那些倀鬼會不會就躲在邸舍後頭,盯著我們這些外客下手?”
“這可不是小事哇!我來看看是怎麼個回事。”小老太麵容一肅,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進房間。
她站在窗前,扶著窗台朝下俯瞰。
半層樓高的屍堆就在眼前,白慘慘得像一座沙山。
戴鬥笠、穿黑衣的老頭的屍體就躺在最上頭,像是山頂的點綴,離老太隻有一臂的距離。
小老太舉目張望了半晌,神色沒有太大的波瀾,反而被迷惑織滿。
她左右扭了扭頭,緩緩直起腰,嘀嘀咕咕地說:“沒有,外頭什麼都沒有啊……好好的山,好好的竹林,看不到個人影子,難不成都退走了?”
齊斯側目看了眼老太的雙目,內裡是一片混濁的空茫,沒有聚焦。
看來她的確什麼都沒看到。
或者說,她看到的景象和玩家們看到的不同。
外麵的那些屍堆究竟是什麼情況?
是隻有老太看不到,還是所有npc都看不到?
齊斯的腦海中冒出《幽冥錄》上的筆記——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
【無色曰夷,無聲曰希】
看不見形體的是“夷”,可為什麼npc看不到,玩家卻能看到呢?